第九章 心,越来越沉
月涯没有等到膺战的回答,因为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易芷娘出现了。
一脸的惊慌和错乱,放在她总是单纯而直率的带笑的脸上,令人心疼。
她摇着头,跌跌晃晃地走到膺战面前,说出口的话在颤抖:“膺大哥,你、你要回答他什、什么呢?不,不要好吗?”
“芷娘……”她混乱的模样让他心里一突,担心不已。
“不!你不要说!我不想听!”她用力地捂住耳朵,头摇得飞快,眼泪随即流下来。她知道,没有什么原因,但她就是知道,他要回答的不是她想要听到的那个答案。
“膺大哥,我们走好不好?你别回答她,跟芷娘一起回去好不好?”
膺战看她急切的看着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
事情就这么突然变成最糟糕的情况了,易芷娘一定是听到刚才他和月涯说的话了。她这么害怕,泪流满面的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真的一点都不想伤害她,害她伤心。这种时候,他要怎么告诉她,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只把她当妹妹,当亲人?
他心里很清楚易芷娘喜欢自己,但他也只是觉得那是她年纪小一时的迷恋,把崇拜或是亲情当成爱慕了。难道他错了吗?
“芷娘,你别哭,我先扶你回房间好吗?”
她一把甩开膺战想要扶自己的手,转向旁边没有开口的月涯,使劲地拉住她的手臂,“月公子……哦不,是月姐姐。你不要跟我抢膺大哥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跟我抢他好不好?”
“你知道我是女的?”怀疑地眼眯起——
她怎么知道的?
“对,没错。我还听到你和大伯的对话,你是大伯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姐。”她着急地望着表情让人猜不透的月涯,心里一急眼泪掉得更快,“我求求你,姐姐。不要跟我抢膺大哥好不好?求求你……”
她可怜的哀求声很难让人对她狠下心,膺战是这样想的,月涯也是。
“不要哭了。”她抬起手,试着擦干易芷娘流个不停的泪,缓缓地仔细地擦干。膺战久久不语让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这个该死的混蛋!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跟你抢谁。而且——他也没说他喜欢我对吧?所以,你别哭了,好吗?”
心,越来越沉。
“你喜欢膺大哥,对吗?”
月涯没有回答她,她朝膺战望了一眼,勾起嘴角冷冷的没有丝毫笑意。她现在觉得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喜欢的人是芷娘,我喜不喜欢他没有什么意义……”
“不!不对!”易芷娘用力地抓住她停在自己脸上的手,手劲之大迫使月涯皱紧了眉。
“你告诉我,你不喜欢膺大哥的,对不对?你一点都不喜欢他,所以你才不会跟我抢对不对?”
“够了芷娘!别闹了!”
不理会膺战的阻止,她口不择言地要求道:“你必须跟我保证,你不会来跟我抢!”
越来越激动,而且越来越无礼的质问使得月涯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努力压下心里冒出来的火气,她用力挣开易芷娘的抓握。
她可以理解她现在的害怕和慌乱,也确定自己做不到对此刻的易芷娘说什么重话,但是她没义务更再没心情在这里忍受她对自己的无理取闹。
“等你冷静下来再说。”冷着脸丢下话,她转身走开。
“不准走!”
还走不到三步,易芷娘突然从身后甩来了一鞭,用劲之大即使她险险地避过了还是扫过了她的左肩,剧痛从肩上一直传到指尖,整条手臂瞬间麻掉。
脱臼了。
生平第一次受伤,月涯痛到脸色发白,冷汗都冒出来了。易芷娘突然出手是她始料未及的。
而此刻失去理智的易芷娘却还是冲了上去,就要拉她。见状,膺战没有多想以一道掌风逼退了她,易芷娘险险地退了好几步,理智这才回笼,察觉到自己居然激动到动手伤人了。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急切地想拉住膺战,“膺大哥,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她错愕地看着膺战以诡谲的速度扶住站不稳的月涯,那一脸的着急和愤怒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想象不到的,他从来没有过这么激动的情绪。
说到一半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输了,已经输了——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易芷娘,其实你自己也早就猜到了,难道不是吗?
不然你干吗那么害怕?
“呵、呵呵……”易芷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双眼空洞,被心里涌出的绝望和悲伤渐渐淹没了。
膺战急急地抱住月涯,她咬牙隐忍的表情让他心慌,刚才那一鞭的力道有多强猛他很清楚,如果是甩在自己身上说什么他都能忍下来。但是,月涯她不一样。
看着她受伤,他宁愿她的痛苦以十倍百倍转到他身上。这一刻,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忍住,我扶你去找大夫。”
“滚!”她狠狠地瞪住他,剧痛让她的怒气飙到极点,“我不想见到你,给我滚开!”
“说什么我也不能放你不管,你要乖乖闭嘴,还是要逼我扛着你去?”他的火气也上来了。
“你这个王八蛋!”明明痛到想昏过去算了,但拼着一口气她硬是不倒下。
绝对不只是脱臼而已。膺战看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暗自心惊,偏偏她又在这时候跟他作对!算了,让她气他好了,反正又不是没被她气过!
他迅速举起手,就要朝她的颈侧劈下——一道疾速而过的风扫过,迫使他的动作停止。只见一个穿着西域人装扮的中年女人突然站到了呆若木鸡的易芷娘面前。
“刷刷刷”的好几下巴掌全数招呼在了她的脸上,力道之大竟将易芷娘甩倒在地,白嫩的皮肤变得又红又肿。
见她还要逼上去,易芷娘惊恐地痛呼:“膺大哥!”
“住手!”
千钧一发,膺战终于想起来了,离开贯天楼那一天,遇到的来自敛月宫的来抓月涯回去的人中也有做这女人这样的打扮。
中年女人在替月涯出气,错不了。
虽然他也很气芷娘,但是随便闯进来打人就是不行。况且刚刚已经甩了那么多巴掌,以她的武功路数看来,那几下几乎会让芷娘毁容——“你给我住手!就算是敛月宫的人也不能在我倾城山庄随便打人!”
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厉害,芷娘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可是,他没办法拉开她——可恶——现在说什么他都不能放开受伤的月涯。
“快让她住手!”急切看向怀里虚弱的人。
“她帮不了你。”见他向月涯求助,女人转过身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一看就知道不好应付,冷冷地开口,“待会儿我不收拾她她就该偷笑了!居然让外人打伤,没用!”
闻言,月涯一脸的不服气,却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力地瞪人。
“怎么,你还想反驳?”
“该死的……”硬是挤出骂人的话,为自己此刻的虚弱,也气自己那么快就被影找到了。
“小子。”看她的脸色真的很不对劲,月影心里一动,一眨眼的工夫便从十步开外的地方晃到膺战跟前,冷声命令道:“放开她。”
膺战也毫不妥协,英挺的五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一片死硬,看起来就像随时快要爆炸了,“她现在需要的是大夫。”
“闭嘴,放开……”
就在月涯说话的当口,他眼前一晃,只感觉到手上一轻,月涯已经被月影扶走。
见她痛到嘴唇发白,月影忍不住心疼。她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何时会被伤成这样?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分!
“你个笨蛋,被打了居然没有打回去,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也想,”久违的怀抱,让她悄悄松了口气——“可是,你已经先一步帮我打回去了,不是吗?”
眼眯起,月影警告性地瞪住月涯,随即默默地扶住她转身走开。
膺战扶起昏厥过去的易芷娘,立即追了上去。不料,在距离三步远的时候,月涯突然转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他的胸口击出一掌,硬是将他逼退好几步,胸口一阵闷痛传来。
“不准你跟着我!”
恼恨的表情让他全身僵硬,气氛一度陷入冰点。
“做得好,丫头。”月影赞赏道,这样才不吃亏。
就算月涯不打这一掌,待她扶她回去之后,这笔账还是要回来算清楚的。
最后看了他一眼,月涯不再说话,直接把脸转开。
“走吧。”
“什么?你说芷娘先动手打了月公子?”易云看着自己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女儿,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消息。
刚才突然有丫鬟跑来告诉他,膺战扶着被打伤了的芷娘回来,他急忙赶来的结果是看到女儿一张脸伤重到变形,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气怒之下一问,居然是她自己先动的手?!
幸亏大夫说只是看起来严重,不至于毁容,只是要完全恢复没有一年半载是不行的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的女儿并不是野蛮的性子啊……
事情实在太严重了,就连易风也没办法袖手旁观地赶来看望,他一脸凝重地看着膺战,“怎么会这样?谁打的?”
是月涯吗?可是月涯不会无缘无故恶毒地把人打成这样——难道说,月涯自己也受伤了?这样的猜测让易风也忍不住着急了,“月涯在哪?”
易云、易风两人的反应各异,膺战脸上则是一片冷然。
他也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女人给她治伤了吗?烦躁地握紧拳头,他硬是将冲去看她的念头压下。
“不是,并不是月涯打她的。”顿了顿,道:“应该是一个叫影的女人。”
影?易风怀疑地攒眉,“你是说,月影?”
他沉默地点点头。
“也不对,月影不会随便动手。”除非……心头一惊,他急问:“月涯伤得很严重吗?”
虽然对自己大哥直呼那个年轻人的名字感到很奇怪,但易云没有询问什么,只定定地看着膺战。后者的脸色越发的凝重,“她的左臂应该是脱臼了,肩骨应该还有裂伤。”
该死的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被打中的胸口现在还在闷烧似的痛,那种情况下,可想而知她有多气他。可是,该死的,她不知道运功只会加重她自己的伤势吗?
脱臼?裂伤?
闻言,同样爱女心切的易风一句话也没说,像一阵暴风似的刮出房间,直往月涯所住的客房而去。
而听闻易芷娘不但先动手,而且下手如此不留情的易云脸色同样也难看到了极点。同时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着事情的始末?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大哥一听到月涯受伤会那么着急?
“对不起,义父。”
膺战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易芷娘,浓黑的眉锁得死紧。如果他早一点注意到芷娘对他的感情居然那么深,及早做出处理的话,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看着他痛苦兼神色难堪的样子,易云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突然理出一点头绪了——“她是因为你?”
“都是我的错。”
膺战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这就真的理不清了——芷娘为了他才打月涯?!他狐疑地皱眉,“战儿,你喜欢月公子?”
难道他这个义子有龙阳癖?
“不是的,义父,月涯——其实是大庄主的女儿。”
大哥的女儿?!想起月涯那张熟悉的脸,易云终于想明白了,“是大哥和月倾城的女儿?”
“是。”
难怪,这么一来就全说得通了……哎,这算什么呢?从上一辈就牵扯不清的缘分,还扯上了这一辈了……
芷娘这傻丫头,没想到居然为了膺战会做到这种地步。虽然他本来也乐见这桩姻缘,但膺战好像没这个意思啊,这丫头怎么可以硬来呢?
而且还先动手伤人?!
易云摇摇头,正色地盯着膺战,道:“所以说,这件事从头到尾是芷娘引起的,因为她激动到一时失去理智了?”
他的问题没得到回应。膺战甚至别开眼,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奔到月涯身边,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她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久久,易云也陷入沉默。
然后,“我知道了。”他叹息道。
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自己的女儿不对他还能说什么?更何况动手的人甚至不是月涯,是那个月影——当年随月倾城一起出现的时候他也见过。以她对主子的保护,芷娘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他自认是个明理的人,即使心里再怎么心疼易芷娘,但毕竟是她自己有错在先,人家已经是对她手下留情了——大夫也说了,虽然看起来严重却不至于毁容,对方应该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吧……
剩下的心伤,就等时间能快点过去,希望她能自己慢慢淡忘掉吧。
不是说,时间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我也累了,战儿,你先走吧。”易云沉重地闭上眼,从刚才一直就脸色阴郁的人,怕不是因为芷娘,更多是为了受伤的另一人吧,挥挥手道,“也去看看月涯吧。”
“醒了?”冷觑着床上的人发出痛呼清醒过来,月影二话不说递过药碗,“喝。”
难闻的恶心药味一钻进鼻腔,原本挣扎着想睁开眼皮的人立即把眼睛重新闭得死紧,一动不动地装死。
“这样做的意思是要我用灌的吗?”凉凉地威胁,端药的手也没移动分毫。
话音一落,成功使得月涯的眼睛恐惧地大张,小时候被强行灌药的记忆瞬间在脑海里迅速地重演一遍,历历在目。
但那次是因为生病了没办法,这次只是受伤——她气恨地咬牙,“明明可以用内功帮我治愈的,你就非得这样折磨我吗?”
挑眉,不受影响地反问:“不这样做的话,你会吸取教训吗?”
答案是不会,会因为受一次伤就乖乖地不再惹事的人绝对不是月涯。这句话不说出口想必她自己也心里有数。既然这样,她也不用跟她废话。
“喝。”
中气那么足,为什么药还是一滴都没撒出来呢?月涯死瞪着药碗,不愿轻易屈服地做着最后的抵抗,美目因为心里的算计开始转动起来。她轻轻眨了几下,泪水立即浮现,好脆弱好脆弱地问:“影,那个人,他不爱我对吧?”
沉默。
“……很好奇这个问题吗?”
点头,不忘紧盯着对方的眼。终于心软了吗?
“喝完我就回答你。”
被窝下的拳头紧紧一握,很好,她忍。垂下眼,让泪水滑下脸颊,“我喝不下,心好痛,这个时候我怎么喝得下去呢?”
忧伤,痛苦,绝望的情绪一一滑过她的脸,每一个表情都会让人忍不住对她心软,但其中很明显的不包括月影——从小就是她带大的,如果那么容易让她骗过去就真的太蠢了,“干脆我直接打晕你,心就不痛了。”
举起手刀,不怕她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泪水,继续慢慢地滴落,我见犹怜的姿态没有因为男装削弱分毫,也假装没看到深具威胁性的手刀,反正这样耗着对她没有坏处……
惊恐地侧过头避开一击,月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可恶,你来真的?”
“少废话,喝!”
就算那男的真的不喜欢她好了,依月涯的性子翻脸是一定的,把他杀了泄愤也有可能,但独自躲在房间里哭这种事,想看太阳从西边升起还比较快。
逃不过去了,她瞪视着那碗黑漆漆的液体,可以选择的话,真的宁愿再让易芷娘抽一鞭好了……“影,我会恨你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狠狠地说完,她以最快的速度把药往嘴里倒。
“哼,从头到尾只有这一滴是真的。”月影看着她眼角滑落的眼泪,终究拗不过心软地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蜜饯。
月涯一把抢过,因为动作太大又拉到受伤的肩膀,痛呼出声:“别以为准备了这个我就原谅你了。”
“再废话连蜜饯都不给你。”见她又疼白了脸,月影忍不住冷声斥责,“活该!明明已经找到你爹了为什么不立即动身回敛月宫?”
“开玩笑!如果不是因为受伤,说不定我明天就回去了……”
“就算是这样好了,”不客气地打断,对于月涯自编自演的功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早就没兴趣了,“老爷的说法可是他和你已经相认好多天了,这又怎么说呢?”
“……”沉默。
在月影的逼视下,月涯第一次讷讷了半天接不出下文。
唯一一个借口也被识破了,她还能怎么解释?月涯睨了眼依旧面无表情的月影,但她就是知道,“你在偷笑对吧?”
没有回答也没关系,就如同影对她了如指掌,她同样也能看穿影的任何伪装。
“既然爹都来过了,表示你该知道不该知道都知道了,你还要我说什么。”她干脆转过身背对,赌气地用被子蒙住头。
一股笑意袭上喉,百年不动的冰山也裂开缝隙,紧抿住嘴唇泛开柔软的弧度。月影好气又好笑地看她此刻稚气的举动,“是没错,在你晕倒还没醒来的时候,老爷已经来了也把他知道都告诉我了。”
知道的全说了?被窝里,秀气的眉攒起,她暗忖着:爹知道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影知道了膺战的事了吗……
“……易芷娘没事吧?”
“放心,我有分寸。”那几下看起来重,其实是有暗自留手的。
那就好。眉头稍稍松开了些许,然后又陷入了沉默。她一动不动地,期待影会以为她睡着了直接离开房间。
“那小子也来过了,不过被我挡在门外,如果你想知道这个的话。”
“谁想知道了?我问你了吗?”
真没兴趣的人不会答这么快,话一说出口,月涯就后悔了……可恶……
月影没再多言,转身离开。这脾气,和她娘当年还真没两样。装鸵鸟有用吗?感情的事,不是放着不管、不问、不理就没事的。
“不想知道就算了。”她如她所愿地转身离开,关上门的前一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我已经跟他说了,你再休息三天就会回西域。”
那膺战说什么?
很想这么问,但关门的声音截断了她刚开口的话,就算月影站着不动让她问,她也问不出口的吧……这时候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年娘一赌气就回到西域,而且二十年不踏进中原半步了——只因为拉不下脸。
“小白,干脆我们回敛月宫算了。”闷闷的,她只能跟房里唯一的生物商量道,期待着能得到些许安慰也好。
白狐只是稍微抬起头跟她对视了一眼,随即又趴回去睡觉。这次,连“呜”一声都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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