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已经在九度山外待了好些天了,不是上不去山,而是他还在迟疑。他先前故意派人把这场亲事透漏给了水银,水银果然大怒,急匆匆的赶去阻止,但好像没什么用处,那天水银从小都蓝王府出来后就失去了行踪,被他派去跟着她的小鬼被弄晕了睡了整整三天才灰溜溜的跑回鬼界去汇报消息。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他自然不可能再弄到水银的行踪。
本想用最简单的方法,用水银的“父母之命”来阻止谢玖和元声成亲,可惜没成功。眼看婚期临近,水银仍旧没有消息,似乎也没有再出来阻止的意思,澜尧只好另找办法了。
不久后他就听闻狐晚把谢玖撵回了九度山,显而易见是要防着他来找她。只要他一踏进九度山,就等于进入了狐晚的地盘,肯定马上会被他知道。另一方面狐晚亲自看着元声,他也不可能偷偷去找元声谈这件事了。
澜尧先去小都蓝王府探了几次,发觉没什么机会,就来到了九度山下。可是想来想去,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行动。
不想让狐晚发觉。
这是他用来安慰他自己的,他犹豫不上山的理由。可事实上,在山下徘徊了这么久,他才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
以他的功力,就算他一进山狐晚就会发觉,等狐晚从小都蓝王府赶过来时,他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带走谢玖了。
可是他没有。他什么也没做,就在山下的枫叶林里站了几天几夜。
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想,那种感觉很奇怪,他花了几天几夜才想明白——原来这种感觉,叫做紧张。
原来狐晚连这都算好了,他比他更清楚,他心里的胆怯。
所以他敢留下谢玖在九度山吗……他认准他不敢进山去见她吗?
意识到被人看轻了,澜尧差点儿一冲动就去闯山。最后没闯成,也是这一片枫叶林让他冷静了下来。
千年之前,他还没有爱过一个人,那时的他,并不理解狐晚的心情。那么,狐晚会猜度到此刻的这种心情,大概是因为,狐晚他也曾经经历过的吧。
明明爱而不得,却把对方捧在掌心里,一丝一毫都不舍得伤害。
千年之前,他是否也是怀揣着这般小心翼翼的心情,在这里种下这一整片枫叶林,只期望,那如这片枫叶林般盛放如火宛如凤凰般骄傲美丽的女子,可以有片刻的停留……
或者,其实他和他一样,恐怕他也是有点儿期待的吧,让谢玖知道过去的一切。
也许狐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是希望谢玖知道的。
没有秘密可以被永远隐瞒,没有感情可以永远不会被发现。
假如,千万年间,始终,不忘初心。
澜尧告诉自己,这是狐晚希望他来告诉她一切。他只要踏出一步,他只要进了这层结界,到她面前,告诉她就可以了。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故事。其实事到临头,仔细想一想,认为只要告诉谢玖一切,就可以阻止她和元声成亲……依据到底在哪里呢?
其实根本就是不相关的两件事啊!
到这一刻澜尧才意识到,他其实,想见她……他在给自己找理由,来见她的理由。
这样一想,连一定要去见她的理由都没了,本来就不多的勇气,再也没法向前迈进一步。
明明很容易的事情,反而没法做了。
澜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九度山外逗留了多久,要不是谢玖这次偷跑出来,他可能直到他们成亲,都不会再踏出一步。
没想到谢玖会自己跑出来。
某种意义上,澜尧觉得,也许,这也是缘分。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他决定采取另一种方式阻止两个人成亲,至少,不以过去的事情为把柄威胁狐晚了。对于狐晚这次大概也许可能默默的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的行为,澜尧决定报答一下,把当年的事情全都告诉谢玖。
其实,也应该让她知道。毕竟,前尘往事,却因为水银的执着牵扯到了现在仍旧活着的人。那两个离开的人,也应该得到安息。
澜尧一路都心事重重的样子,进酒店之前,谢玖轻轻拽了他一下。
他一愣,低头看她,就见她一张小脸仰着,脸上的神情有点儿纠结还有点儿神秘,悄悄道:“放心,我不会吃太多的……”
澜尧一愣,继而嘴角抽着笑了,搞什么,她以为他是在担心她吃太多请不起吗!
这小丫头的脑子用什么做的啊!澜尧第一千一百零一次感概,忍不住勾起唇角来,真是的,果然,有她在的地方,就不可能有不开心的事。这家伙总是能不知不觉的扰乱他的心,哪怕是这种让他嘴角抽筋的方式,可他的思维确实被转换了,不再钻牛角尖了。
一会儿,都告诉她吧……他想着,瞧了瞧身旁这个乐呵呵没人说话自己也能一个人穷开心的丫头……她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澜尧要了一间雅间,两个人坐下后,小二开始报菜名,谢玖皱着眉头听着,听了好几遍了,还在犹豫,弄得小二不耐烦起来,一脸不善。
澜尧叹口气,放下茶杯,对小二道:“你们店里有的菜式全都上一遍好了。”
小二大喜,点着头退出去了。
澜尧咳嗽一声,忍着不去看谢玖,不用看都知道她现在一定眼睛亮闪闪的。他可不想现在对上她这样的一双眼睛,因为……会让他不自在。
该死的,自己堂堂鬼王,为什么要不自在!再说了,出银子的是老大,好歹是他请她,为什么他还要怕她不满意!这太不合理了!
澜尧相当的郁闷,闷闷的喝茶,也不说话。
谢玖不太会看气氛,但也觉出来澜尧好像生气了。她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澜尧非常的奇怪,刚碰到她的时候,他好像挺开心的,还非常大方的表示要请她吃饭,然后……难道他后悔了?还是她在路上做了什么惹怒他的事情了?
谢玖最后的结论是这个鬼君的脾气真的是很不好伺候,怎么一阵子没见和转性了似的,先前虽然霸道,但也是个很豪爽直接的人,所以谢玖觉得跟他挺投契的。现在他说一会儿话发一会儿呆,弄得她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才好了。
幸好菜很快就上来了,谢玖决定不计较细节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对了,听紫颜说你也送了贺礼,是什么啊?”
有一道菜叫“竹石鱼”,清汤炖鱼,汤碗里居然放了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据小二介绍说这石头是养生的,可以增加鱼汤的清气和营养。谢玖一下子联想到了那颗化酒石,那东西她喜欢的紧,但一直没搞清楚是谁送的,狐晚那天把它交给她时,望着那石头的眼神都像是滴血了,要不是元声推着她赶紧走了,她可能一个不忍心就把它还给狐晚了。
这会儿忽然想到紫颜说澜尧也送了东西,她怎么一直没见着,难道又被她那个活宝师父私吞了?她倒也不是想要回来,就是有点儿好奇,鬼君这么大的官儿,应该挺有钱的吧,会送什么做贺礼呢。
“哇,这鱼汤真不错。”谢玖呡了一口,忍不住感慨,“好像真的有石头味儿。”
澜尧对她无语,本来已经伸向鱼汤的汤匙顿了顿,转了个向,有了她的这个形容,他决定不碰这鱼汤了。
“没什么,一块化酒石而已。”澜尧淡淡道,心里想着,紫颜真是多事。不,肯定是染柒出的主意……
想到这里澜尧忍不住皱眉,最近他和染柒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微妙了。
先前发生的事,他让染柒在鬼界养伤,算是原谅他了。染柒经历这次大创,脾气倒是好了不少,没以前那么任性乖张了,使坏好像也少了,特别是对紫颜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虽然不至于立刻爱上她,但至少接受她陪在身边了。澜尧比较爱自由,平时不怎么待在鬼界,也很少处理政务,鬼界这段日子一直是染柒帮他管理着的。一切井井有条平静无事,倒还真是帮了澜尧大忙。十殿阎罗背后跑到找他嚼舌根,说染柒和紫颜完全一对儿夫唱妇随伉俪情深的模样,不如趁机给他俩做个媒。澜尧懒得管这些,就交给他们处理了。没想到一群人好心办了坏事,在染柒那儿触了个大霉头,婚事没说成,紫颜还离开了鬼界。到这时,澜尧到底是多少察觉到染柒的心思了,这件事不至于让他头疼,但也没办法,只好避而不见。不过他动身去了趟东海的麟趾宫,让东海帝君亲自出马,跑去把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劝了回去。
想想最近的事,澜尧有些感概,在喜欢上谢玖之前,他的生存之道就是他自己,可以说是“天上天下唯吾独尊”。最近却连十殿阎罗都在背后偷偷摸摸说他“有了些人情味”,还以为他不知道呢,他看着他们有时候看着自己时欣慰似的神情,莫名其妙之余又无可奈何。他倒觉得再这么下去,他期望的和天界的大战将遥遥无期。好斗是天性,也是因为无聊,但是现在的他,其实并不希望争斗……
他看着谢玖,告诉她当年的一切,他希望的是,让她斗神的灵魂苏醒,鸣鸿出鞘,天下将无人能试其锋芒,那血腥杀戮的争斗意识复苏,天下必将打乱……那么,他们的婚事,也必然会被打断。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被所有人责备憎恨,甚至被谢玖所怨恨的准备。不管喜欢的人怎么想,讨厌就讨厌,他接受这样的自己,不打算改变。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给她他想要给她的感情,哪怕,她并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