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人群中时,他个子小,不怎么惹眼,这会儿忽然离开了人群,往里是那个红衣薛小姐和她的婢女,往外是看热闹的人群,倒像是他自己一拨了。
里外两拨人都瞧着他。
小狐晚的尴尬只有有瞬间,这样的状况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也不怎么在乎。咳嗽一声,他站稳了,挺挺腰板,小脸上挺严肃的:“在下很喜欢薛小姐的花灯,就斗胆猜射一下了。有冒犯之处,还请小姐见谅。”
人群中有淘气的小男孩笑了出来:“他叫那母老虎薛小姐?哈哈。”
话音未落,小狐晚一道凌厉的视线射过去,说话的小男孩儿被吓了一跳,住了口。
小狐晚虽然看起来也是小孩儿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他身上有一种气度,让人不自觉的生出一种敬畏感来。
人群又沉默了下来,一片寂静中,只听小狐晚半仰着头,朗声道:“在下的谜底是,羊续悬鱼。”
他故意顿了顿,也不解释,就等着人群的反应。
人群中一片吱吱呀呀的议论之声,小狐晚心里得意,这个风头出的还不错。就听到前面一声娇俏的轻笑,一晃而过。
他心里一动,抬眼去往那位薛小姐。
“劳烦公子解释一下。”
声音比想象中更清脆动听,并没有小女儿的娇态,刚刚那笑声的娇媚仿佛错觉,她的声音更多的是一种直爽干脆。
这时,小狐晚已经完全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她穿的衣服精致复杂,发髻却绾的随意,长发垂下来,散在肩膀边,衬着雪白的面容,更显出一双乌亮的眼睛来。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看着小狐晚。
小狐晚愣了一下,女孩儿看着已有十几岁的年纪,个子恐怕比他还高一些。
而且看她身后背着的东西,居然是一把琵琶。腰间还别着长剑,要不是她的衣服,完全是一副英姿飒爽的装扮。
小狐晚怔了怔,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看她看呆了!”
他回神,懒得再去人群中寻找到那个肇事者瞪回去了。定了定神,朗声道:“落花满地不惊心,是指东晋的太傅谢安。昔日淝水之战,东晋以八万之弱势迎敌前秦八十万之众,众人皆慌乱,唯有谢安,稳如泰山。弄璋之喜,射国字一,是指谢安的外甥羊昙。‘弄璋、弄瓦’典出《诗经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生男孩子叫‘弄璋之喜’,表示他将来是做官的。生女孩子叫‘弄瓦之喜’。年终岁尾,不缺玉米,指的是鱼鳞的鳞字,也可代指鱼。”
小狐晚顿了顿,看着薛姑娘的眼睛,坚定道:“前半个谜面谜底是羊,后半个谜面谜底是鱼,合起来,就是羊续悬鱼。”
说完之后,小狐晚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这位薛小姐。
对方却只是笑,乌黑的眼睛在黑夜里仍旧亮晶晶的,看不出来情绪。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心里没底,小狐晚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小姐取羊续悬鱼的典故,表达的是高洁不与俗世同流合污之心,取清正廉明之意……”
他说了半天,对方还是笑而不语。小狐晚越来越觉得气氛很诡异,他忽然想起如果猜对了就要娶对方那一茬,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猜中还是猜不中了。
猜中了,只是免去一次的丢脸,但猜不中,免去的是以后的麻烦。不管怎么样,他觉得刚刚那一阵沉默中,自己能开口,已经给了对方十足的面子,而且看刚刚那个大叔的语气,这薛小姐刁钻的很,即使猜不中也是人之常情并不丢面子,这种时候,倒反而是猜不中更好了。
可是心里的感觉很怪,他的理智明明告诉他猜不中比较好,可是看着对方那双乌亮的眼睛含着笑望着自己,又忍不住多卖弄了几句学问,那意思,仿佛是希望对方点头说猜中似的。
为了恢复理智,小狐晚摇了摇头,试图回忆一下谢玖的脸,要是她知道他弄了个媳妇回去,估计得晕倒。可是不管用,面前这双在黑夜里仍旧乌亮的瞳孔,让他回忆不起谢玖的面容了。想了想,小狐晚咬咬牙,决定开始回忆澜尧的脸。
这次很管用,他刚一想起澜尧那张大黑脸,立刻打了个哆嗦,仿佛身上的魔咒被解除了,脑子清醒了过来,他及时打住话头,礼貌的对对方欠了欠身子。
“敢问公子姓名。”这是整个过程中,这位薛小姐说的第二句话。
小狐晚犹豫了一下:“在下谢狐晚。”
说完又有点儿后悔,不该说真名的。他很想问问对方的闺名,想了想,决定还是划清界限,不要失礼了的好。
等了半天,不见对方有反应。既不回答,也不说他先前有没有猜对。小狐晚心里莫名的有点儿失落,犹豫了片刻,趁着现在还不算丢了脸面,悄悄退回人群中去了。
被刚才小狐晚那一引,人群的气氛慢慢高涨起来,又有几个人先后说出了自己猜的答案,可惜薛小姐始终只是摇头。一直没有人猜中,小狐晚又看了一会儿,心里莫名的有些赌气和失落,最后觉得无聊,不想再看,转身准备去找谢玖和澜尧会和。
他刚走出人群,冷不防被人牵住了衣袖,转头,正对上那一双乌亮的眼睛。
他吃了一惊,疑惑的抬头去看薛府门口,有着同样一双乌亮眼睛的薛小姐正笑眯眯的站着,看着人群。
“你……”小狐晚一愣。
薛小姐笑起来,一双乌亮的眼睛眯成了缝:“我叫薛采。你叫我小采就行。”她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你是妖吧?我感觉得到……”看到小狐晚警惕的神色,她又笑开了,“我是半妖。”
说完,她摇了摇小狐晚的衣袖,“我想出去玩,你带着我好吗?”她怕小狐晚不答应,又急忙解释道,“我母亲是妖,早就死了,父亲只是个普通凡人,所以他不会发现的。”
小狐晚又瞧了一眼仍旧站在门口的那位“薛小姐”,没吭声。
“我施了点儿小法术。”薛采现在的一身打扮很普通,粗布衣物和布鞋,和站在薛家门口一身大红的薛小姐相比,完全不显眼,“这身衣服是我借来的。”薛采眼睛亮亮的,“我父亲从来不让我出门太远,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种修成人形的妖呢!怎么样。”她试探道,“能做个朋友吗?”
小狐晚有点儿吃惊的挑了挑眉,大概对方的过于主动让他有点儿吃不消。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薛采的反应是立刻拥抱了他一下。
小狐晚大吃一惊,没防备间,脸上一寸一寸的红了起来。再看对方,只是一脸的惊喜之色,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小狐晚莫名其妙觉得心里更堵闷了,从兴奋的薛采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也没跟她说话,转头就走。薛采却没在意,嘻嘻笑起来,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这么一前一后的在大街上走着,谁也不理谁,薛采第一次出门,看到什么都新奇,东看看西看看,脸上全是兴奋的神色。
其实小狐晚也是第一次上街,也是什么都新奇,但看到薛采这样的神情,他莫名觉得此时自己不能表现的也像个小孩子。于是矜持起来,目不斜视,专心向前走。除了偶尔停一下,等等被路边的什么吸引过去的薛采之外。
两个人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自然一时之间找不到谢玖和澜尧。到了后来,小狐晚也不怎么想立刻找到那两个人了,他估摸着他们可能现在在拼酒,如果他现在找去,耍酒疯的谢玖指不定要在薛采面前做什么呢,肯定会丢脸。
这么想着,他的脸色有点儿严肃,瞅了瞅身后兴高采烈的小女孩儿,决定保持风度,和她多玩一会儿。
“你怎么会是半妖呢?”不知不觉,两个人聊了起来。
“哎,我娘只是个小妖精,好不容易修成了人形,本来就没什么毅力,修仙也怎么指望的,偏偏又遇上了我爹,两个人一见钟情,我娘的成仙梦就彻底绝了。成亲之前我娘就告诉我爹她是妖了,最后也没怎样,不还是在一起了。”
小狐晚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娘是病死的?”
“不是。”薛采想了想,“我没见过她,我爹说她生下我不久后,被一个老道士发现了,说她祸害人间,把她打死了。但是没动我。”
小狐晚听着觉得挺不好意思,问了这种伤心事儿,结果瞧着对方的神色完全无恙,仿佛说的是别家的故事,简直让人怀疑这身世是对方编出来的了。
他忍不住怀疑的皱了皱眉:“真的?”
“当然是真的。”薛采瞪大眼睛,“这种事,我骗你干嘛。”她想了想,“你是觉得我说的语气不对吧……我爹也长这么说我,没心没肺的。不过不能怪我啊,我从来就没见过我娘,我爹又不打算报仇什么的,跟我提起她来也只说以前两个人的甜蜜事儿,让我怎么沉重的起来呐。”
“也是。”小狐晚点点头,他自己没爹没娘的,不也好好的活着嘛,而且完全没有去找寻自己身世的准备。不是说完全不在乎,而是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从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反正也没拥有过,不知道拥有时的感觉,所以永远不会觉得渴望或者遗憾。
“不过。”小狐晚补充道,“你真乐观。”
薛采乐了,呲牙一笑:“我觉得你才是呢,看着像个小大人似的,你是妖的话,应该比我年纪大吧。”她抬手比量了一下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