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他想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显得友好，却不知道，展现的只有窘迫。
她却显得从容淡定，似乎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搭讪并不意外，脸上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我知道这样的搭讪方式不太好，但是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认识你，错过这一次，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其实在书店二楼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你下了电梯，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才终于鼓起勇气追了出来。不瞒你说，我追上来和你搭讪的时候，有一种破釜沉舟视死如归的感觉……”
她忍不住笑了：“我有这么可怕？”
他也笑了，她的笑容让他感到轻松愉快：“物极必反，有时候，太完美的事物反而让人不敢靠近。”
她莞尔一笑：“刚开始我以为你是第一次搭讪，现在看来，应该经验丰富。”
他：“你被搭讪的经验应该更丰富吧。”
她笑而不语。
他：“我第一次搭讪是高中的时候，从那时算起，到现在，可能有十来次吧，平均一年一次，不知道这算不算经验丰富？”
她：“你多少岁了？”
他：“今天刚好三十。”
她：“今天？”
他笑着点头。
她显然不太相信：“你是说今天是你三十岁的生日？”
他掏出钱包，取出身份证，递给她：“我的身份证从不轻易示人，照片实在惨不忍睹。”
她看了看身份证，又看了看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不是保养得很好？”
她：“确实，说你二十我都相信。”
他：“没经历过什么风雨——这是礼尚往来吗？”
她：“你生日怎么一个人在街上逛？”
他：“现在不是两个人？”
两人相视一笑。
他：“吃过晚饭没有？”
她：“吃过了。”
他：“那边有家咖啡店，去坐一坐？”
两人走进咖啡店，找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
她点了一杯奶茶，他点了一杯咖啡。
他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如何开启话题。
她先开口了：“说说你十多次的搭讪史吧。”
他：“我还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翻过去了。”
她：“敢做还不敢说啊。”
他：“不是不敢说，是不好意思说，有些经历还蛮尴尬的，难以启齿。”
她：“那就从最尴尬的说起，突破了这道心理防线就好办了。”
他：“你不是警察吧。”
她：“坦白从宽，抗拒翻脸。”
“我坦白。”他沉吟片刻，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在街上看到一美女，然后一直跟着她，想找机会搭讪，结果——美女被我逼进了派出所。”
她：“……完了？”
他：“完了。难道我还去自首？”
她：“你没搭讪啊。”
他愣了一下，右手抚着脑门：“积极交代，是不是可以减刑？”
她：“这个不算，重新来过。”
他：“这还不够尴尬啊？”
她：“偏题了。”
他叹了一口气，陷入沉思，良久，说道：“那是《盗梦空间》上映的时候。我很少去电影院，一是没钱，二是一个人，我喜欢一个人在家看电影的感觉。这几年电影看了不少，已经没有一部电影能让我有冲进影院先睹为快的冲动了——《盗梦空间》例外。”
她：“为什么？”
他：“因为导演。我看电影首先看的是导演，如果我喜欢一部电影，那我就会看导演是谁，然后搜索这个导演的其他影片。”
她：“《盗梦空间》的导演还导过什么电影？”
他：“《蝙蝠侠》。”
她：“《黑暗骑士崛起》？”
他：“对，是一个系列，这是第三部。”
她：“我看过，是不错。”
他：“第三部不如第二部《黑暗骑士》经典，我就是看了《黑暗骑士》才认识这个导演的。当初看这部电影的感觉怎么形容——惊艳，对，就是惊艳，很久没有看一部电影看得那么过瘾。”
她：“被你说得我都想看了。”
他：“强力推介——不过，女生不一定喜欢。”
她：“喜不喜欢，看过就知道了——不过，你好像又偏题了。”
他笑道：“可能是《锵锵三人行》看多了，跑题跑不停。前面说到哪了？”
她：“你还没开始说，说了《盗梦空间》之后就一直在聊电影。”
他：“哦，对。就是《盗梦空间》上映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期待这部电影，实在等不下去了，于是决定去电影院先睹为快。步行街不是新开了一家影院吗，我还没去过，就想顺便去看看。结果那天，给我惊艳的不是电影，而是影院里一位售票的女生……从那以后，我每个星期都会去一次影院，如果那个女生在，我就胡乱买一张票，就是为了有说话的机会。”
她笑道：“你还说自己没钱，几十块钱买一句对话。”
他：“确实没钱，看了几场毫无兴趣的电影之后，我的钱包就快空了。我想，不能再这样下去，除了说看什么电影，要什么位置之外，我没和她多说一句话。于是，那一天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认识她。前台人多，我不敢直接上去搭讪，就坐在一边等待机会。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总之很紧张很煎熬，坐立不安。终于，她从柜台出来，去了洗手间。于是我守在过道，等她出来——就像今天和你搭讪一样紧张，不过我当时没有那么多话，就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请问，可以给我你的QQ吗？’”
她笑道：“她没给吧。”
他：“给了，去柜台拿了纸笔写给我的。我欣喜若狂地回到家，加她的QQ时发现资料不对，而且等了一天也没有回应。我想，可能是她写错了，于是第二天又跑去影院。她当时不在，我知道他们几点钟交班，于是坐在那里等她。等了可能有半个小时，她的一个同事突然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不要等了，人家已经辞职了。’……我当时——怎么形容——无地自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不会吧，她真的辞职了？”
他：“我不知道，那家影院我再也没去过。应该不至于，只是拒绝我的一种方式吧，QQ不对我就应该已经明白了，是我不识相。”
她：“搭讪是需要技巧的，你那么直接会吓到对方。”
他：“排练得再好，一上场就全砸了……我从小很内向，和女生说话都会脸红。记得高一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主动找女生说话——是那种没话找话，有意接近对方的说话。我当时简直是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这应该就是你的第一次搭讪吧。”
他：“这个不算搭讪吧，同班同学。我第一次搭讪是高三，搭讪一位高一的学妹。”
她：“防火防盗防学长。”
他：“第一次搭讪倒不尴尬，可能是因为当时把精力都放在思考人生上了。”
她：“高三你还有时间思考人生？”
他：“我当时已经没打算考大学，大把的时间。”
她：“你在哪所高中？”
他：“宗元。”
她惊喜道：“学长啊！”
他同样惊喜：“你也是宗元的？哪一届的？”
她：“二零零一。”
他：“我九八的，九八、九九、两千，难怪没见过你，我毕业了你才进去。你很幸运啊，正好赶上新校区落成。我就不幸了，新校园都还没看过。”
她：“怎么不去看看，很漂亮，比我的大学还好。”
他：“一事无成，哪好意思回去，万一遇到曾经的老师，多羞愧。”
她：“我们学校百分之八九十的升学率，你怎么不上大学？”
“我属于剩下的百分之几。”他笑说，“我和大学无缘，我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我。”
她：“怎么说？”
他长叹一口气，缓缓地说道：“这说起来就话长了……我上高中的时候，教育体制改革是全社会的一个热门话题——韩寒就是在那个时候横空出世的，当时媒体上很多人谈论韩寒，其实是借着韩寒说教育制度。身在这个教育体制之中，我也有自己的思考，我越来越难以忍受那种机械式的学习和生活，耗费那么大的时间和精力，耗费大好青春，就是为了换一张文凭，有什么意义？于是……就这样了。”
她：“你父母没意见？”
他：“怎么可能没意见，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她：“你不上大学，有什么打算？”
他：“……想靠写作为生。”
她：“做韩寒？”
他：“那倒不是，我下定决心的时候还不认识韩寒——不过韩寒确实给了我很大希望，让我相信这条路走得通。”
她：“发表过什么文章没有，让我拜读一下。”
他摇摇头：“没有。”
她：“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成果吗？”
他：“去年完成了一部小说，放到网上，石沉大海。”
她：“哪个网站？”
他：“腾讯、新浪、网易、豆瓣、天涯、起点，还有百度贴吧……我能想到的都发了，还到处贴小广告。”
她：“没有一点回应吗？”
他：“有一点，天涯论坛给我置顶了，连载了两个月，只有两千的点击率，二十多条跟帖，还没有我发的帖子多。”他笑。
她：“你的小说写的什么内容？”
他：“算了，不聊这个，没什么好聊的。我的搭讪史还没交代完呢，说了最尴尬的，再说一个我觉得最浪漫的吧。”
她冲他微微一笑。
他：“有一次去南宁玩，一天中午，和朋友进了一家咖啡店。因为是中午嘛，没什么人，我一眼就看到一位美女，穿着修身的制服，端坐在角落上网。我和朋友坐下以后，美女过来招待我们，我问她，能不能借她的笔记本电脑用一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给我了。于是，我就乘机加了她的QQ。”
她：“借你电脑她QQ都不关的？”
他：“她隐藏了，我用热键调出来的，而且登录界面也有记录。”
她：“然后呢？”
他：“当时做贼心虚嘛，我也没细看，她端来咖啡之后我就把笔记本还给她了。晚上我进了她的QQ空间，才知道她有男朋友……”
她：“结束了？”
他：“没有。第二天我又去了，一个人，买了一支玫瑰和一份报纸，把玫瑰藏在报纸里。还好她在。结账的时候，我把玫瑰拿了出来，对她说：没有别的意思，我马上就要离开南宁了，送这支花，只是不想留下遗憾，希望可以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完了。”
她：“你看过《真爱至上》吗？”
他：“你说电影？看过，我很喜欢这部电影。”
她：“你的故事让我想到里面的一个情节。”
他：“什么情节？”
她：“暗恋男举着牌子向朋友的女友表白。”
他笑道：“你是夸我呢，还是想说我盗版——《非诚勿扰》倒是有真正的盗版。”
她：“你还看《非诚勿扰》？”
他：“父母看的时候跟着瞟几眼，那一期正好看到了。《我们约会吧》看得比较多，算是忠实观众；《百里挑一》也看过。”
她：“我也是《约会吧》忠实观众，每期都看。”
他：“《非诚勿扰》是情景剧，《百里挑一》是偶像剧，《我们约会吧》是生活剧，像我们这样的大龄未婚青年要从实际出发，所以看生活剧。”
她：“三年一代沟，我和你不是一个时代，别把我带上。”
他：“年龄上女人比男人要焦虑，二十四五就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了。我是不着急结婚，难道你也不急？”
她：“你怎么知道我没结婚？”
他：“感觉——其实我是在夸你。”
她：“我没感觉到。”
他：“对于很多人来说，爱情是一件奢侈品，婚姻是生活必需品，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不能没有婚姻……”
她：“对于你呢，婚姻是什么？”
他：“我不会为了生活而结婚，我只为了爱情结婚。”
她：“爱情能持续多久呢？三个月？三年？如果爱情没了怎么办，离婚吗？”
他：“所以我想找一个三观一致的人。爱情是两个人走到一起的契机，婚姻是爱情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结果。人生并不长，有许多事值得经历，爱情只是其中之一。我没办法把爱情和婚姻分割开来，那就像把我的人生分割了一样，无法接受，我希望有一段完整的人生。”
她：“人生哪能事事如意，生活是很残酷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年龄越大，选择的空间就越小，能不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吗。”
他：“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她：“因为生活不容易，尤其对于一个女人。一段美满的婚姻，就意味着一段美好的生活。”
他：“我不是反对婚姻。作为一种制度，我觉得婚姻是完全必要的，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取代，就像民主。民主不是一个完美的制度，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好的制度，但它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最好的制度——好像又扯远了。”
她一笑：“只是聊天，随便聊吧。”
他：“我其实是想说，就算是今天这个社会，男女还是不平等，从恋爱观上就可以看出来。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女人和男人谈了几年恋爱，最后没有结婚，分手了，于是，这个女生就觉得自己浪费了青春。这些女生其实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当作了一件商品，待价而沽，如果有人挑了半天却不买，她当然生气。”她：“这是男权社会造成的。”
他：“确实是。男女不平等，一半是历史原因，或者说男人的原因，另一半则是女人自己的原因。你们在自觉不自觉地维护着这个男权社会——权利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给予的，别指望男人会自觉分享权力。”
她笑了：“怎么越听越觉得你是个女权主义者。”
他也笑了：“我只是喜欢女人。”
她：“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
他：“‘喜欢’的含义不一样——看过《红楼梦》吧。”
她：“看过电视剧。”
他：“《红楼梦》开篇有一首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我想，我解其中味。不怕你笑话，我觉得自己有三分宝玉。”
她：“哪三分？”
“啊？”他低头思索了一会，答道：“一分痴，一分呆，一分淫。”
她：“yí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