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到了安禾乔。公安局有个大院子：铺着石板，杂草丛生，墙角堆放着垃圾。我跟着警察走进了院子右边的一间屋子，里面靠墙是两排长桌，中间留下的空间很狭窄。桌上有两台看上去像古董的电脑。屋里坐着几个男人，还有安禾乔。我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安禾乔在我面前变得陌生而拘谨起来，看到我的一瞬间把头低了下去。她坐在最里面的墙角，穿着一件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白色外套，腿上是黑色丝袜。
我本想直径走到安禾乔身边，却被警察喊住了。他应该是屋子里的头头。他对我说：“坐在这里。”然后指了指右边电脑旁的座位。我扭头看了看屋外，院子里很亮，太阳光像是被门槛拦在了外面。虽然是中午，派出所的屋子里却是昏暗的，没有开灯。最后我听了他的话，坐了下来。他拿出一叠资料与纸笔，然后搬来凳子，坐到了我的对面，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别紧张，只是问几个问题。”我笑了笑，手一摊，表示自己并不紧张：“我知道的，都会说出来。”
“你可以先看看这个。”他示意坐在电脑面前的技术员打开了某个文件夹，里面有几段视频。技术员打开了第一个，是一段录像：上午十点多，便利店里，分明是我走了进去。录像没有声音，偏色的画面显得很诡异。我戴着帽子，从外面进入了便利店，然后在门后犹豫了几秒钟，走向门旁边的冰柜，然后打开了它。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冰柜旁边，看着里面，虽然画面有些模糊，看不清我的脸，但我却已经完全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录像里，几分钟后，我有了动作，伸出手从冰柜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然后推上盖子，往便利店的收银台方向走去，消失在监控的范围里。
“看完了吗？”他明知故问。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那天早上去过便利店，而且打开了冰柜。我可以说，是你第一个发现了程木的尸体吗？”警察用一种逼迫的口气对我说。
面对录像，我没有撒谎的理由，说：“这没有什么，他已经死了那天早上。我不过是无意中发现了尸体。”
“是的，没错。尸检报告证明程木是死后被人放进冰柜里的。他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至两点。”警察说话时紧锁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发现程木的尸体后没有报警，反而故作镇定地视而不见，悄悄离开了。”
我忍不住望了不远处的安禾乔一眼。她显然把我们刚才的对话都听到了。安禾乔正看着我，眼睛里有种迟疑的怨恨。警察注意到我的视线，朝那边的安禾乔也招了招手，示意她也坐过来。警察对我说：“她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了。”安禾乔站起身，坐到了我旁边的位置上，没有再看我。我俩坐得很近，却像是陌生人一样。
我说：“我承认，自己那天早上是去了便利店。我想去买点吃的和矿泉水。谁知道程木会在冰柜里。我看到他时他已经死了。我当时真的也很意外。”
“仅仅是意外？”警察用笔在纸上做着记录。
我看了看身边的安禾乔，继续说：“我之所以在发现程木后没有报警，也没有告诉别人，原因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那时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啊，还是和自己有些关联的人。也许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人。又或许，程木是我的情敌，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为什么要帮助自己的情敌，哪怕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这个理由够足够了吧。”
警察耸了耸肩，说：“虽然我不太能理解，但是你女朋友已经证明你那天半夜是和她在出租房的。我们去小区了解了情况，大致相同。门口的监控也没有你夜里的出门记录。所以不用辩解，我只是作为个人比较好奇。今天让你来，最主要是为了让你看下面这段录像，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能够提供。”
说完，他让技术员点了下一段视频：看上去像是大厦旁边的摄像头，刚好能波及到便利店门口。录像一直是黑通通的，时间显示是凌晨四点多。起初什么人也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里面透出光亮，而冬天的早晨还没有来临，街边偶尔会驶过辆汽车。四点五十分时，忽然有一辆车停在了便利店的门口，从里面下来一个男人，他穿着厚厚的衣服，脸藏在帽子里，在录像里没法分辨。男人似乎早有想法与准备，脸凑到玻璃门前往里看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没到一分钟又走了出来。走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从里面拉出来一个长长的行李包，拖着推门重新进了便利店。
我看到这里，觉得有些奇怪，录像里的那个人从背后看，身高，胖瘦真的和自己很像，咋一看还真的以为就是自己。但仔细观察后，我知道那并不是自己。他走路有些瘸，右脚似乎微微短些，拖着袋子时尤其明显。录像里的画面重新定格成无人的门口，一刻钟后，门重新被打开了，那个男人走了出来，手里的袋子空了。他钻进车里，开走了。
“便利店的收营员呢，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去，难道不会被发现？”我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就是这么巧，那天夜里四点多，值班的营业员，一个姑娘，她没在便利店里，跑到旁边的网吧上网去了，连门都没关。第二天出事后，老板就把她给辞了，说是不吉利。她说那天晚上在玩游戏，根本就没往便利店看，更不要说发现什么。但又或许，有其他解释，我们正在调查。你对那个男人怎么看，眼熟吗？”
“看起来有些眼熟。”我故意这样说，看到警察星星的眼里冒出了光，然后笑了起来：“可是，我不认识他。我其实刚来n城没有多久，除了女朋友之外，一个人也不认识。”
“你认识吗。”警察转头问起安禾乔。安禾乔也摇了摇头，她的表情有些迷糊：“看不清楚脸。但我想，程木并没有这样一个朋友，我也没有见过。如果有，他一定会和我说的。”
警察听了，把手上的纸笔都放在了桌上，似乎还不甘心：“这件案子我们正在调查中，理论上谁的嫌疑都不可能完全排除，所以在结案之前，请你们不要离开N城，也不要轻易换地方住。随时可能再找你俩了解情况。现在，你俩都可以走了。”
我站了起来，想等安禾乔。可她坐在凳子上，没起身。“怎么，还想一直待在这里？”警察望着她，话语有些嘲讽。安禾乔起初还抬着头，望着电脑上定格的画面：那凌晨的无人的便利店门口。然后她把头埋进胳膊里，哭了起来。警察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我想伸手把她从座位上拉起啦来。没想到安禾乔一下就把我的手甩开了。她的泪把脸上的淡妆都破坏了，她站了起来，对我说：“不要你管。”然后便飞快地走出了屋子。我急忙跑上去，跟在她后面，离开了派出所。
街上，我在后面喊着她的名字，但是安禾乔就是不理睬我。最后我急了，跑到她面前，用力把她逼到了墙角，伸出双手抱住了她不再放手。安禾乔就像以前一样用力挣脱着，甚至用嘴咬我，可我就是不松手，最后她无奈地停止了反抗，冷冷地问我：“你要干什么。”
我头低着，凑在她耳边说：“回到我身边吧。”
安禾乔任凭我亲她，说：“小军，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哪一点吗？”
我有些疯了，喊着：“不知道。不知道。”
“你的心里，自从我俩谈恋爱之后，总是觉得我是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还会是你的，对吗？”安禾乔继续说：“但事实是，我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你，也包括程木。你知道吗，就连我爸都骗过我，我不能原谅任何一个骗过我的人，我没有安全感。”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把安禾乔抱得更紧了：“我怎么可能骗你。”
安禾乔看着我的眼睛，她说：“其他先不说，那天你在便利店发现程木，为什么不去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算不算是骗我。”
我被安禾乔一连串的问题弄懵了。我愣了一下，安禾乔趁机推开了我。她没有逃，就站在我面前，像在质问着我。街上人来人往，我过了好久才回答说：“那时他已经死了。而我不告诉你，是怕自己说不清楚为什么会第一个看到程木的死，你知道，我和他都喜欢你。”
“在我眼里，这就等同于你杀了他。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最后一句话，我已经不爱你了。小军已经没有了，现在你是肖涛。”安禾乔说完，就转身走了，消失在街角。我没有再追上去，我忽然感觉，这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看到安禾乔。我和她还会有故事发生。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再失落。
回到出租房，已经是傍晚了。我有些累，直接脱了鞋倒在床上，我拿起手机，看看今天没有查收的短信，一些垃圾信息，还有一条来自董瑶的。时间是早上，她说：“早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