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伊斯。”
“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这么嗯了一声。
“我是收购仙境网络的提议者，刚才你们的讨论我已经听过了。由于他们没有得到我的全部授权，或者说我没有告知他们关于收购仙境的真实意图，所以你们无法达成共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就像是为了让我能把握住他语句中蕴含的所有意义般，他长久地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接下来由你和我直接谈。”
原本就没指望能从谈判中获得什么，没想到事情却变得更加复杂了，周末里本该闲适的心情也被这突然插入的事端搅得一团糟。并不是担心什么，只是这个人的压迫性使我感觉自己可能会失去仙境。不过现在还没有结果，不论发生什么状况也不能轻易放弃。
“我想刚才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了，我并不想单纯出让仙境，多少现金都不行，请务必理解这一点。”我说道。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自称为伊斯的这个人问道。
“我要决策权以及日常管理权，这些东西一旦从我手上失去，仙境就只剩下原来的名字，其他的一切就将化为乌有。那样的话，我宁可让仙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会出让给任何人。”我这么说道。
“你有点自说自话哦，因为这样一来的话，我们就跟没有收购仙境一模一样。”
“未必如此。我一直没有考虑广告方面的营收，实际上如果我在仙境铺开广告功能，你们就要付出更高的代价才能从我的手上收购仙境。只要你们能够保有我的决策权，广告营收的收益全部归你们也未尝不可。你们要以强大的技术实力保证仙境的正常运转和功能，而我和我的朋友可以管理仙境的日常事务并决定其以何等方式发展下去，那么营收我可以全部出让给你们。”其实我觉得他们也不可能会单纯为了一份蝇头小利而把仙境的管理权交给我，这样的确太过于自说自话。当然，我也根本就没打算把仙境完全交出去，如果能用我的自私来打消他们收购仙境的念头，这也未尝不可。本来可以不给自己带来这么多麻烦事的，出于内心对这家公司意图的好奇，结果让自己惹上这种不好处理的事情。真是既无奈又后悔！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我个人是看重仙境发展的未来，那么我们是肯定不会把决策权交给你的，毕竟这个网络本身就很不成熟，我们不会冒这个风险。我想你自己也明白，我们根本不在乎广告的那点收益。”他那冷冷的语气就像为这场交易宣判死刑一般，但我听到之后心里顿觉一派轻松之感。
“那么，我们的谈判到此为止吧。”我说道。
“恐怕还不行。因为就实际而言，我一点也不看重仙境自身的发展。而且我非常清楚你保有决策权和管理权的原因。你是为了柴郡猫和爱丽丝吧。”从他嘴中听到这两个名字时，我完全愣住，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我内心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恼怒，语气也开始变得粗鲁起来。被人窥探到内心想法和个人隐私之后还能保持镇定的人，我想地球上就没几个吧。
“就像你调查我们公司的底细一样，我也有足够的实力探查出你的底细。仙境网络本来就是从过家家一般的无聊想法中诞生出来的，名字则是为了迎合她而起的。还有你的柴郡猫，三月兔和疯帽匠。这个乐园在失去她之后已经奔溃了，现在的你根本不必再考虑决策权之类的事情。”那人用冷酷的语调狠狠揭开我内心的伤疤，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他说的都是事实。现在物是人非，我何苦再抱着那个幻境迟迟不撒手呢？
“如你所说，哪怕到现在为止，仙境在某种意义上都只是我个人的玩物。正因为仙境是为了满足我自己而创建的，我根本不可能将它毫无保留地出让给其他人。”我如此说道。
“你还真是喜欢自说自话呢。如果我非要将仙境据为己有，那可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这样的话你不仅会失去仙境，还会失去一大笔补偿金。你真的不怕吗？”
“不怕，有胆量你就来试试吧。”我内心还真的不怕。即使仙境被我自行销毁，也总比落入那种人手中好。或者说，我之所以敢破釜沉舟，是因为别的原因。
“你之所以有这个胆量，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打算还能回来。”名为伊斯的人冷冷说道。他竟然连这点都知道！这令我非常困惑。他真的对我非常了解，在这种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谈判的事宜了。话说回来，他到底为什么看上仙境网络？我想我也不必询问任何信息，在这件该死的事情上，我陷入了彻头彻尾的被动。心里与其说是充满了恼怒，不如说是充满了绝对的无力感。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头脑里陷入了混乱，完全想不明白。可是，我必须保持镇定。现在的我就像一只被他逼到死角的猎物，唯一可做的就是沉默，以及赌在最后关头的奋力一搏。
“看来你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如果我下狠手，恐怕你也会与我拼个你死我活。你的眼神已经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不过，既然你打算保持沉默，那不妨让我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自称为伊斯的人说道。
噢？听到这里，我不禁再次好奇起来。
“坏消息是，你的仙境网络本身对我一文不值。恐怕你已经明白，对于有收购者会善待仙境的这个希望基本会落空，只要仙境被别的什么公司收购，他们就不会把决策权留给你。哪怕是跟你签订管理权协议，只要你一旦消失不见，这些协议也会统统作废。退一万步来讲，假设你还能从那里回来，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会想尽办法把你的影响力减小到最低，届时仙境就会彻底改变，离你心目中的样子越来越远。当然，我知晓你的全部事情，那不妨就把我的打算也告诉你。”他再次停顿了一会儿，而我完全默不作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好消息——我只要仙境的底层数据。所以我也可以保留你那AI机器人的管理实力。本来你争取到管理权也是要让渡给柴郡猫，而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让自己和公司的团队粘上网站管理的麻烦事。你要管理权，那你的柴郡猫去管理好了。决策权也可以留给你，只要支持游戏对战的功能长期存在就行。”他冰冷的语言再度停下。听到这里我是满头的问号，仙境底层的数据？不过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伊斯可能是军方的人，他想要从过去到今后仙境举办的所有AI对战的数据。天哪！
“你的脑子转的蛮快嘛。我喜欢聪明人，人只要足够聪明，就不会一厢情愿地做些没有理性成分的事情。”看来他真的能够洞察我的想法，他那一直不带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意味的微笑，然后接着说道：“当然，除了对战数据，我的公司毕竟还生产民用的AI机器人，这些数据对于它们自学习功能的提高都很有用处。网站管理归于你的柴郡猫，而仙境的发展思路交给你，前提是你要绝对保留AI游戏对战区的功能。广告的事情可有可无，如果你同意推送一定数量的广告，那就可以交给我公司里的团队来做。对于这个建议，你意下如何？”
“听起来还不坏。”我点了一下头，然后说：“另外，我打算将仙境迁移到地球上，那么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将柴郡猫的AI程序做一下镜像备份，一旦地月之间的通信出现问题，地球上做好的镜像程序可以立即投用。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月球上的柴郡猫必须是主要管理员，只有出问题时才切换到地球上的备份。”
“这个随你。对我而言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怎样处理都无所谓。那么，这是一份备忘录，请你仔细阅读一遍，没有异议的话就请签字。另外，今天格林尼治时间22：00的时候会有正式的协议发过去，也请你在两周的时间里仔细阅读，再行签字。如果你有拿不准的条款，不妨聘请熟悉相关业务的律师帮你审查正式的协议。”
“我想那就不必了。”不知为什么，虽然眼前这个名为伊斯的人看起来阴冷可怕，但说出来的话却足够有分量，让人觉得他不会是个食言的人。
“另外，”伊斯再次说道：“不必担心，你会毫发无伤地回来的。”说完，他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还没等我继续发问，他便切断了通信。
画面已经消失，我却还愣在那里。过了一会，我渐渐把握住他那句话的意思。
那堵墙莫非是他设置的圈套不成？毕竟早上的谈话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心里便忍不住这样想。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大概只是单纯知道这件事而已，与他知道仙境的存在是同一个道理。仙境是因我们而出现的，我想那堵墙同样是基于我们的原因而出现的。
名为伊斯的人知道墙的来历，也知道我的打算。他甚至预言了那个结局，只是我对此还是半信半疑。
不过也没有什么，结果对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我必须做出了断，这是一种全心全意的态度。为了做出这样的了断，我甚至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充实感，哪怕在完成了断之后我再也不能回来。
谈判结束了，仙境也有了着落。正式协议非常准时地从他们那里传到我的VI上，我便一页一页翻看着厚厚的协议书。里面规定了仙境的交割流程，我在仙境中可以享有的个人权力，还有广告投送业务的细则。接下来是仙境迁移的技术流程，到时候我会和柴郡猫一起配合那个公司的技术人员完成仙境向地球的迁移。没想到在保有我的决策权之后，他们依旧将之前提议的金额作为交割的补偿金付给我。事已至此，我只能默默感谢一下那个名字叫伊斯的人，虽然打心底里还是对他喜欢不上来。
当天我就签好协议，发给那家公司。第二天，他们的技术人员同我联系，商讨迁移的步骤。仙境一直在使用一台只有以前小型路由器大小的服务器，而为了满足名为伊斯的人对于数据存储的要求，仙境将被迁移到由超大规模服务器组成的超级计算机矩阵中。仙境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包含的有关AI的数据，我开始慢慢理解他的想法。
我和柴郡猫根据技术人员的要求，一步一步进行网站构架和数据的迁移。当这些步骤结束时，他们的技术人员开始测试新服务器上的仙境网络能否正常使用。不到两个小时，迁移工作正式结束，新服务器上的仙境立即投用。然后又用很少的时间将柴郡猫的AI程序备份到新的服务器中，并使用带有连接诊断的冗余功能，一旦地月之间通信断开，地球上新服务器中的柴郡猫AI程序就会开始运行，保证仙境网站管理的进行。只要地月之间通信正常，柴郡猫的AI程序就会自动向那个服务器同步，大概每小时进行一次数据同步，这种更新的方式可以保证切换到冗余管理模式时不发生错误的中断。从此，那一百万仙境网络的注册者可以直接使用离他们更近而且更稳定的仙境服务器，而我也不必担心仙境会发生难以解决的宕机问题。一旦地月之间网络中断，我可能会难以登上仙境，但仙境不会因为这等风险遭遇巨大的损失。它将健康长久地存活下去，这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这次只将柴郡猫的AI程序进行了备份。虽然疯帽匠和三月兔在一起配合柴郡猫管理仙境，但它们毕竟不属于我，我便不好向它们或者它们的主人提出这等过分的请求。不过现在还好，疯帽匠和三月兔依旧在帮助柴郡猫，这三个搭档的配合一直都是天衣无缝。
对于仙境这边，我终于可以安下心来。
那么，我将进行下一步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