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李秋炜的手伸进水盆。早晨七点钟，他的一天又开始了。
他抓起香皂，大拇指和食指扣住，慢慢揉搓起来。左手搓洗十五次，右手搓洗十五次。香皂沫儿闪烁光泽，在手指间膨胀、坠落。
每天洗手七遍，也许更多，这要根据天气状况，或者心情。但今天他没有考虑自己的心情，只是耐心地洗着手。
电视的声音从卫生间外面飘进来，信号不稳定，女主播的声音断断续续，克制的语调，流露出适度伤感，反复诉说着：
“……你会以怎样的方式度过最后一天？我想我们应该安安静静的……或许……痛苦当然并不能……但微笑……微笑……下面请袁博士谈谈……”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经过训练的嗓音，声线平稳：“……我们对即将发生的事……采取过许多措施……但自从世界文明大幅衰退以来，我们的许多努力其实……是的，讨论了几百年，曾经设想的许多情况证明都错了……核爆炸、病毒、大洪水、行星碰撞等等，都没有发生，反而是这样……我想说是平淡的方式结束……全球的火山不再喷发，没有地震、海啸、泥石流，南半球死寂、北半球无声无息……寿命已尽？找不到原因……嗡嗡嗡……”
噪音。
李秋炜全视贯注地拧着毛巾。拧干的毛巾搭在旁边的金属架上。
他从卫生间出来，坐到桌旁开始吃早饭。
这是一家简陋的小旅馆，坐落在关歧镇西南角，窗外的街道上没有行人，一抹桔黄色的晨光洒在树下。
李秋炜拿起烧饼，掰开，夹了些咸菜，就着小米粥吃起来。
桌上铺着一张破损的地图，上面画着勾勾叉叉，缠绕着红线、蓝线、黑线。李秋炜注意不让烧饼的渣子落到地图上，自己往桌角挪了挪，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地图，对于这种老式物品，他仍保持着必要的恭敬心理。
电视机又发出了声音：“……但微笑，微笑……”
音乐响起来，有些哀伤的，却并非全然绝望。旋律萦绕在房间里，断断续续。
李秋炜把最后一口烧饼吞进嘴里，拿起红蓝铅笔，用红色的一头，在地图的右下角画了一个圈，那个地方是“蛤蟆陵”；用蓝色的一头，画了一条线连接到上方五公分的位置，那里有个叉叉，是昨天中午画的。
作为一名被开除的警察，他做这些事仍然得心应手。习惯的力量。
十年前，李秋炜失手把一个嫌疑者打成重伤，事后发现打错了。离开警队那天，他跑到郊外的小河游泳，一脑袋扎到泥里，差点儿没上来。从那以后他懂得了克制情绪，不再喷发，还养成了每天洗七遍手的习惯，并开始追踪他认为的真正疑犯。
现在，他觉得自己又一次嗅到了那人呼出的气息。
李秋炜把地图叠起来，小心地压平，放进公文包。他站起身，关了电视机，走出房间。
在门口，李秋炜看见一只蟑螂抢先一步出去了，大摇大摆爬过走廊，好像赶着去赴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