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单凭外表,小姨与Lucas的确是可以燃起爱火的两人。我缓缓将右手向Lucas眼睛的位置靠近,心里升起一阵难以释怀的激情。Lucas眼睛大睁。那双眼睛从未闭上过。经历某个漫长难熬的过程,我的手终于与他的眼睛相碰。他的眼睛竟然缓慢地闭合了,而我深信那是因为我第一次碰了它。“小姨!”我感觉自己要憋坏了。
“他看见了爱,所以需要闭上眼睛思考而已!”
眼前的小姨,完全是一副巫女的派头。然而小姨曾坚称,这是未来唯一流行的科技。
“Loly,可以把手放开了。”
一得到小姨的指令,我便迅速放开右手。我甚至怀疑,因为我的触摸,Lucas完全熄灭了。小姨解开Lucas的深蓝西服和白色衬衫,Lucas饱满的胸肌立即涌入我的眼中,但我毫无知觉。小姨捏起幽蓝的铁片,在Lucas胸口画了一道类似拉丁文的符号,Lucas的胸口竟突然露出一道黑色细缝,缝间转瞬便吐出一片类似光驱的载体。但Lucas的光驱竟是肉色,并往外滴出鲜红的血,仿佛那是人体内一片经过精心削割的肉。小姨迅速将铁片置入肉的光驱,Lucas的胸膛瞬即恢复如初,甚至连那几滴血,也被完全吸了回去。一阵短促的“哔”声后,Lucas整个人被蓝光浸满,随着时间推移,所有蓝光开始聚集到心脏部位,并演变为两截若隐若现的条码:
正在上传中……
0.010%……0.011%……
“我想让他出去一赏真正的雪山。”
“什么?”
“窗户所框出的这么一块雪山,根本不足以满足他。”小姨淡淡地说,声音却有点颤抖:“在未来时,我只是将雪山的照片给他欣赏,他便如饥似渴。”
“我以为你踏上那部电梯时,什么也没带,原来带了雪景过去。”我问道:“现在吗?”
“对,现在。”我专注去看小姨,小姨的眼中,竟似乎含着一层细泪。
“但他还未睁开眼睛。”
“他不用眼睛看。”小姨突然跪倒在Lucas面前,双手撑住梨木椅扶手,将头埋下:“0.011,0.011,其实我知道,把他伤害到了这样的程度,我知道……”
“小姨?”我突然觉得于心不忍,但事情已经无法回头了。所以或许可以在Lucas完全醒来前,真的带他去看一场莽苍的雪。
“Lucas活回来,可能还需要一天。”小姨自Lucas面前撑起自己的身体:“我们把他抬到轮椅上,推到屋外的雪山面前。”
Lucas虽是男人,但我毕竟也超过一米八,于是并不费力,便顺利将Lucas抬上轮椅。小姨亲自推轮椅,将雪山贡献到Lucas若隐若现的灵魂面前。一片凹凹凸凸的苍翠之后,墨黑、灰蓝、翠绿、灰白、雪白,底色层次分明却又错落有致地一路打到天顶,此层之后,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又绵延远去,这令Lucas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Lucas情不自禁,看来他是真心爱雪。
“陆闻香女士。”背后突然传来一名男人的声音。
小姨回过头,一名衣着刑警制服的中年男人,正朝向面前的一景微露笑容。小姨只顿了片刻,便仿佛已完全明白事情始末。
“我一直很好奇,”小姨仰起头,脸上露出不屈的微笑:“为什么一直是负责犯罪案件的刑侦队在追逐我的行踪。”
中年男人低了低头,一副资深警察做派:“我们追踪的,并非陆闻香女士您,而是您从那部机器里带回的东西。”
“恐怕我再重申并未带回任何东西,你们也不可能相信,”小姨答道:“但我仍希望您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刑警一直在观察我和小姨之间并没有任何动作的Lucas,眼中竟射出捕猎之光:“当年你们五人进入机器,回来的却只有陆女士您,您就应该知道,自己带回的任何东西,都会成为国家公共财产,您身上的科技铁,”刑警突然将手指向Lucas:“以及您旁边这位好像有些水土不服的先生,完全是来自未来的曾侯乙编钟,一旦出土,就不再是您私人之物了!”
小姨看了看中年男人身后,另有两名壮硕刑警分立两侧。“看来,你们今天是一定要带走科技铁和Lucas了?”
“哦,原来这位未来先生叫Lucas。”中年刑警双手交叉胸前,仰起身:“没错,科技铁和Lucas先生。”
“科技铁在Lucas体内,你带走Lucas吧!”我没有料到,小姨竟不做任何挣扎。
“科技铁在Lucas体内?”中年刑警露出怀疑的目光。
“Lucas不是血肉之躯,他是一件科技作品,”小姨的声音中充满冷静:“必须将科技铁植入Lucas体内,他才能复活。”
“我可以?”中年刑警做出想近身观看的手势,小姨应允。
“原来上传到0.016%了。”中年刑警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100%的时候,”小姨突然说道:“希望刑警先生能让我们见一面。”
中年刑警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感谢陆女士为国家所做的贡献,您不妨写本传记,一定能畅销。”语毕,不远处另两名年轻刑警便近身前来,将Lucas抬入警车。
小姨目不转睛盯着空荡的轮椅,顿了许久:“Loly,我知道是你告诉警察的。”
“我对Lucas,”我空望雪山,仿佛精神被庞大的雪覆盖:“似乎没我想象中那么憎恶。”
“你还有机会见到Lucas。”小姨之所以并未发怒,仿佛只是因为一切仍在她掌控之中。
“是因为洋娃娃背上那块铁片吗?”我知道小姨是个喜欢留一手的女人:“你要用它召回Lucas?”
小姨看了我一眼,解释道:“Lucas只能有一片科技铁,你那片对他不起作用。还有……”接着,小姨说出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
“你收着它,绝不能丢失,我再也不会见那片铁了!”
仿佛洋娃娃背上的那片铁是一个活人,在将它藏入洋娃娃身上时,小姨便已与它诀别。
姨父出现在门外时,小姨刚好去了附近的菜市场。一听闻小姨的行踪,姨父扑哧一笑:“从未来回来的女人,竟然还知道买菜这回事!”姨父这样笑时,竟显得特别英俊。
“你一直知道小姨的住址,却从未告诉别人,包括……你现在的老婆,”我慵懒地倚在门内:“正是这一点,才能让我对你有问必答。”
姨父收起笑:“你了解我的品格。”
“你不是坏人,”我懒懒一笑:“但当年你却伤透小姨的心。所以我真难以理解,你背着老婆,如此频繁地光临前妻的住所,究竟所谓何事。”
“我正在准备离婚。”姨父的话令我心底升起一阵寒意:“身边有这样一个去过未来的女人,我没有办法再被其他任何女人吸引。”
“但小姨已经有另外的心上人了。”
“你是指现在全天下都已经知道的Lucas?”
我点点头:“小姨为了他,只是修理一块损坏的铁片,就用了整整十二年。”
“那块铁片是Lucas的灵魂。”姨父答道:“你小姨修复它,就好像只是因为好奇而必须修好一台电视机;而且,对科技如此执着,正是我更不能抗拒她的理由。”
“你错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绝不应再与小姨如此纠缠。“你根本不知道铁片上的数据意味着什么。”
“能意味什么?”姨父仓惶一笑:“不就是能让Lucas下地走路、开口说话?”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旦将铁片上的数据植入Lucas体内,Lucas就会开始对植入数据的人钟情不渝。Lucas会为了小姨像一个男人一样,坚强地走进任何一个时代的社会,步入最精英的阶层,为小姨制造最完美的物质生活,并且比男人更男人地满足小姨的生理需要。Lucas不可能出轨,并且直到小姨白发苍苍,他依然年轻活力。你可别以为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吃饭或排泄。”
姨父往后退了退,神情慌乱:“不可能,我不相信他体内会有精子!”
“你有多少,他就能有多少。”我乘胜追击:“我亲眼看见过Lucas流出人类才有的鲜血。”
“Loly!”我听见小姨的声音自姨父背后响起。姨父回过头,这个从未来回来的女人果然提着一篮空心菜,站在昏暗而华丽的走廊里。
我不再说话。小姨只看了我一眼,立即将目光锁在姨父身上。
“我需要你协助我办一件事。”小姨仿佛用目光将姨父锁死:“如果你对以前的事真心感到抱歉,就协助我。”
姨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Loly说的,都是真的吗?”
“Lucas只是一个机器人,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小姨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出了谎言。
“什么事?”姨父却立即定下心来。
“盗回Lucas。”
“什么?”
“铁片上的数据已完全植入Lucas体内,Lucas已有了健康的意识,他知道该心向谁,我们里应外合,他就能回到我们身边。”
“Lucas的心向着你?你要Lucas回到你身边?”姨父的话竟出现颤音。
“我需要继续研究他,你难道看不出他对我们这种科学工作者的重要性?”
姨父终于卸下心防。
小姨的日记就躺在工作台上,这令我觉得匪夷所思。和姨父离开前,小姨将日记翻出来,让我趁房里没人之时,静静阅读这本日记。
“里面写了什么?”我疑惑地看着正在准备行头的小姨。
“我踏上那架螺旋电梯,直到我为你捡起那只洋娃娃。”小姨冷冰冰地答道。
“你在未来呆的那一天?”我不禁攥紧手中这本因为十余年岁月的流逝而有些破皮的笔记本。
“不,是两年。”
说完这句话,小姨便提起密码箱,离开了房间。
两年?
一阵昏眩过后,小姨被锁在了一个乳白色的容器之中。乍看之下,这白容器仿佛一只急速移动的倒扣安全套。容器的确在移动之中,小姨身不由己。小姨在日记中用了“惊恐”一词形容当时的心情。小姨上下左右地观望,幸好容器采用绝对透明的材质制成。片刻之后,小姨才明白,高速移动的并非容器本身,而是将容器固定其上的胶黑色路带。路带之上,每隔几米,便有这样一只容器,每一只容器皆如露如电,自小姨眼前一晃而过。路带之外,绵延开去的,是数十条同样的路带,扣立其上的“安全套”,何止百千!没有一只容器愿意停下。每只容器里,都闪过一个人影。容器中的人,或坐或站,或把玩类似手机的物件,或吸着一只饮料,或其他。天空黑暗阴沉,放眼望去,没有山水,没有建筑,容器才是唯一。而路带似乎也完全没有尽头。小姨突然明白,人类已经将超级商场的手扶电梯开发到了交通枢纽领域。看不见汽车。看不见摩托。看不见行人。只有飞速梭动的公路。小姨不知道自己将被这只令人窒息的容器带去何方,心里发瘆。日记中写道,她在容器内声嘶力竭地呼喊姨父的名字,直至喉咙沙哑。
容器最终停下是在小姨一觉醒来之后。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在容器中入睡。她不小心碰到容器内壁一只隐约可见的乳色圆点,耳边突然音乐大作。一个男歌手的声音。小姨听不出是谁。当然,或许小姨死后很多年,这名男歌手才呱呱坠地。伴随着类似摇滚的音乐,容器突然开了一道门。就在同时,容器内壁仿佛突然长出一双男人的手,温柔地将小姨向门外推。小姨惊讶地回头,自己却已站在容器外,而装载自己的那只容器,早已呼啸远去。
现在,它又是一辆空车了。在日记中,小姨这样调侃道。
小姨的眼前,已不再是飞速的路带,反而是一幢明黄色的高大建筑。看上去,建筑几乎全由一种见所未见的防弹玻璃架成。由于小姨无法见其全貌,所以不能对它的整体面貌予以形容。
一名九头身制服男人恭敬地站在大厅外面,一见小姨,便热情地迎了上去。小姨怔怔地看着男人的脸。她实在没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即使漫画里的人物,也不能比拟。
“欢迎光临!”男人恭下身,右手自腰间挥过,左手则礼节性放在背后。
“这是……”小姨不敢挪步:“什么地方?”
男人直起身,俯视着小姨,微微一笑(日记中则使用“惊心动魄”来形容男人这一笑):“小姐,您不知道吗?”
小姨摇摇头。
“可您在这里停的车。”男人露出苦笑。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停在这里。”小姨答道。
“好吧!”男人双手一摊,露出无辜的表情:“这里是2015年。”
“什么!”小姨大惊。2015不是自己踏上电梯的那一年吗?自己通过那具诡异的庞大机器,本想进入未来,但为何仍停留在当年?难道机器失效?小姨回头一看,身后的容器与路带,分明并非当年的科技。
“今年吗?”小姨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今年?”男人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小姨令他神经产生错乱:“今年是2177年。”
“2177?”小姨更显困惑:“但你刚才还说是2015年。”
男人指指大楼招牌,小姨望上去,赫然写着2015。男人解释道:“今年的确是公元2177年,但大楼里则是2015年。2015是您所订购的穿越年,所以车才会将您送到这幢大楼门前。”
“穿越年?”小姨完全陷入迷雾之中。
“我们公司在全国各地,都依据年份修有大楼,大楼内的景象与其所属年份里的国内景象一般无二。这是一种新型的旅游模式。只要您订购了穿越游,并选择您所需要的年份或年代,则可进入大楼内部进行完美的体验。”男人认真地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我花钱让自己进入2015年体验所谓的穿越?”小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人恭敬地点头,并做出邀请的姿势。
“我不进去。”小姨当然不愿进去。自己刚从2015年过来,为何又要回去?
“里面有您熟悉的人,况且您已经支付过费用。”男人试图劝住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