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颜，看上去很是清冷。似随意而问，但这突然出现的女子，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与这厢热烈的喧哗，格格不入。重老不由多看了两眼，“帮我把这个带给三圣子。”三圣子，他的离儿，重老嘴角扬起一丝笑，似欣慰。
女子接过重老递来的画轴，眉头微微一皱。“就这样？”女子微微蹙眉，望着重老。重老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女子不再多言，径直从重老的身旁走过，余留一缕暗香。
九天殿渐渐安静下来，重老知道，已到开圣时分。
作为三圣子，开圣的这一刻，很重要。但对凤离而言，此刻，便是煎熬。他的脑海，不停浮现重老离去时落寞的背影。被限制自由，如同傀儡，任由摆布，去完成这众人期待的一场盛典。
仪式完成得十分顺利。凤离按部就班，没有出一点差错。因为他盼着早早结束，盼着去那孤寂的背影身旁，陪伴左右。
离儿，长大了，长大后，便能守护重爷爷。
凤离的目光，落在九天殿外，在他目色尽头，似乎也有那么一双眼，久久凝望。
夜深沉。这一天却还在继续。新建的三圣宫殿，到处张灯结彩。最为喜庆的大堂，居中正坐着威仪的九天宫宫主，凤御。凤御眉眼俱开，望着底下一身华服的凤离。“兹今日起，三圣凤离，与我族一圣、二圣一般，均具袭我宫主位之资格。”话落，凤御的目光划过站立一旁的凤先与凤唯。只见凤先沧桑的脸庞满带微笑，而凤唯尽管面上无甚表情，但他的眸却并非冷漠。
凤离安静地听着凤御为他铺好今后的道路。他心中的怒气，已然消散大半。他看得出，周围的族人，赋予的祝福，是真。凤御对他的关怀，是真。
他们对重老的偏见，也是真。只是，与重老朝夕相处的不是他们，因而，他们也根本不理解重老对凤离而言是怎样的至亲。这，似乎，又怪不得他们。
八百岁的成年礼，凤御送给凤离的，是一件战甲。一件纯白的战甲，冰冷如玉，引来一阵压低了声的惊呼。
听族人们的窃窃私语，凤离恍然。这纯白如玉的战甲，是凤重当年的最爱。白如雪，冰如玉，遥想当年，身披此战甲的凤重，七重天上，风姿绝华。此刻，温润的少年，手持白玉甲，平静的面庞，透出一股坚毅。
很像，很像。万年后从妖界而来的凤离，与万年前叱咤九天的凤重，真的很像。凤离此刻眉目间的舒朗，双眸透出的坚韧，尽管身子尚显瘦弱，但，族人们，看到了凤重的影。也许，这才是凤离得到族人真切祝福的，真正缘由所在。他，是凤重之后。此刻的少年，与当年的天骄，在众人眼中，渐渐重合。只是众人眼中，染上更多的是一种岁月的沧桑。
这身白玉甲，凤离很是喜欢。冰冷的甲身，初时如雪冰肌，待入手不久，便是透出丝丝暖意，如三月的春光，暖洋洋的。这是凤离这一天，第一次露出一丝笑颜。
不久，三圣宫殿，又是渐渐喧哗起来。推杯换盏，热烈的氛围似要将这一夜，化作白昼。
三圣殿的喧哗，传到此间小屋，只余模糊的声。重老栖在屋后老杏树一根枝桠上，遥望远处亮如白昼的殿宇。他的离儿，终于长成。
“不去看他一眼么？”女子清冷的声，骤然响起。重老一惊，却见白日里的白衣女子站在树下，安静得仿若不在。“那里，是他的人生。”作为凤族三圣的人生。重老的眸，已然释然，唯有一抹深深的眷恋，被他深深地隐藏。
“你要我帮的忙，就只有送这一幅画吗？”女子从袖中取出画卷，平静地望着树上的重老，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这一丝追忆，让重老的心有那么一刹，停止跳动。越来越深的不解，显露在重老的眉头。
显然，重老此刻的神情，全部落在女子的眼。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女子的笑，如花绽放，冰冷中透着一点暖香。“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么？”女子轻问，话语飘在风中，如喃喃。
重老轻轻摇头，“一丝印象也没有。”
“如此，甚好。”女子越发笑得灿烂，似花开到极致，却隐有衰败之相。
“你的大限已到，如果你还想见他一面，我可以带你去。”说着，女子又转为冰冷模样。重老坐在树桠，遥望远处，摇摇头。“正是我大限已到，我不想他看着我灰飞烟灭。”
女子不再多劝，静立在树下，时不时抬头望。重老脸上很是平静，眉心的黑线，已然透明。搭在枝桠下的双腿，被风一吹，竟然散开，如一股灰烟，被风吹散。自腿而上，重老的身躯一如被风吹散的烟，渐渐消散。女子的眸一直很平静，直到，风，吹到重老的颜。原本满是褶皱的面庞，在风吹过，就像一张皱了的纸渐渐铺开。剑眉星目，俊朗坚毅的脸庞，在风中停顿了一刹，向女子望来，唇瓣一张一合，却无声响传出，他的喉早已散在风中，散在虚无。只一刹，这样的一张颜，也是消散。
一行清泪，从女子的眼角流下。她忘不了，那一张俊逸的容颜，忘不了，那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女子身子微微颤抖，手中的画卷被紧紧攥着。一滴泪，顺着脸庞落下，滴在画卷，渗入，消失无踪。
心悸，空荡荡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正举着酒盏的凤离，双眸刹那黯然。他的脸上，尚挂着笑，只是他的眸，却凝着泪。人们只看到他的笑，没有人留意到他眼中的一丝雾气。
三圣殿里的喧闹，在日出时分才渐渐散去。东方露白，直到卯日星君驾着他的日车照亮整个仙宫，三圣殿唯余凤离一人，静坐在殿门口，等待着早就该出现的人。
一地落红，整座殿堂，仍透出昨日的热闹。只是，落花已败，人走楼空，只有那么一抹鲜红的身影，正坐在殿门外的小阶上。白衣女子走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残热凄怆的景象。
听到依稀的脚步声，凤离神色一振，抬头望向来人。女子看到一个温润的少年，眼中无泪，安静得有些可怕。
“你是谁？”凤离喉头嘶哑，出声问着眼前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