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山行,吾偶遇迷蝶,亮丽不可方物。生而迷蝶,死而化草……生善隐,多隐亡,亡而幻,幻而生。吾悯其生死,赠梦一境。”随着凤朱翻页,凤天羽看到这些只言片语,还有落款处的凤重二字。
凤重,先祖?赠梦一境,蝴蝶梦中的男子,难道是……凤朱合页,搂过她,无奈地说着:“幻而生,我相信它还会再生的,但我现下不清楚怎么让它重生。”她面露凄色,朝《烟霞山志》瞅着。“你若喜欢,我教你识字。”凤朱点点书册上的黑字,她望了望,点了点头。
当孔舞到的时候,动静是从书房传出来的。孔舞推开书房的门,恰看到一团黑墨飞溅到白袍上,凤朱最爱的白袍。点点墨珠落在雪白的袍子上,微微化开,醒目。一道朱笔掉落的声音,毫尖上饱蘸的墨汁儿因着早已飞出,落地只在划出一条略有干涩的黑弧。始作俑者在书桌上蹦跶着,一对爪子漆黑漆黑,一双羽翼墨迹斑斑,头顶的羽冠红中透着黑亮。
凤朱走过书桌,拾起落地的狼毫,抬眼看到门口傻站着的孔舞,笑笑,招呼她进屋。凤朱一番动作做完,回到她的身旁,换过被她踩踏了的白纸,蘸了蘸墨,几笔挥挥,现出一字。孔舞走得近了,看清正是一个“凤”字。笔墨间肆意豪情。朱笔几挥,又是一字,这次是一个“凰”字。勾勒下,孔舞竟看出其中的一点温柔。
她一爪夺过凤朱将放下的朱笔,照着模样往砚台里伸去。一蘸一提,孔舞站得有些近,一团水墨便是挂在脸上。墨水从额头下滴,挂到下巴,顺着脖子又落到领口。又是朱笔掉落的声音,孔舞的眼角看到下落的笔尖着地,断了。她巴巴地跑到孔舞跟前,两只爪子胡乱地替她擦拭。孔舞眼角抽搐,她望到凤朱脸上似笑非笑,哦,是强忍着笑。
当孔舞梳理完自己,再打理好她时,已是月上高楼。孔舞在这别院待的时间算久,单独陪着她时也曾宿过此地。但是,今日造访,却不曾做好留宿准备,偏衣衫污墨。凤朱为她备了件自己的长衫,统共也是白色。她窝在凤朱的膝头,身旁白衣的孔舞,身后白袍的凤朱。天上一轮亮堂堂的明月。她所见的白得亮花了眼。但不得不说,白月,白衣,俊美的脸,一刹间,凤天羽有种置身仙境的感觉。仙风道骨的神仙眷侣。
“还要再教小羽习字?”孔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总觉得有墨迹残留。凤朱轻推了把在他膝头的她,她搓了搓一对爪子,昂着头,厚颜地点首。夜风吹了一会,有些凉,她径自窝到凤朱的怀里,蜷着身子,眯着眼。
凤朱和孔舞说了一会子话,凤天羽无意听他们间的唠话,却还是什么都听到了。孔舞回忆起她习字的时光,那会儿她才是个六岁女童,被她哥哥硬逼着舞文弄墨,不情愿得很。那时,鹏非也才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常常过来取笑她。不过,她最记恨的却是凤朱。
那时光景,他已是羽界无上尊崇的凤王。凤之一族,在羽禽类有着绝对崇高的低位,听她父兄说,凤是他们的神,是创造了他们的神。凤之一族,只一人便撑起整个羽界。这样的凤王有着他们难以企及的长寿。当她的父王不过八百却已暮年时,作为凤王的他上千年的岁数只算青年。兄长总是会在她面前提及这位凤王,如何的英明神武。而她被逼舞文弄墨,原因无他,正是这位无上荣光的凤王,写得一手好字,描得一手妙笔生花。偏偏那时,这位凤王想寻个女书童,各族各家便兴起一阵习文风潮。
明明身在净土般的羽界,是日理万机的一界之主,却像个凡人间的纨绔公子,寻什么女书童。忆到此处,孔舞面上幽幽怨念,但她的心底,却再感激不过,那样的一个契机,让她成为了他的近侍。从此,才有与他近百年情谊。
凤朱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我竟不知小舞那样讨厌过我。”话说回来,那时,他也没真打算收什么女书童。不过是赴宴时见到鹏王家的小女侍,低盏浅斟,感叹了句,要是家里也有这么一个小女侍就好了。上千年的时光,他渐渐回味过来孤身一族的无奈,时刻想着破除诅咒了的命运,想着身旁有那么一个能与之温存的同族之人。鹏王家的那名女侍,该是钟情鹏王,从她的眼中,凤朱看到了温情,才不由伤感而慨叹了下。
不过这些他也不会再对孔舞说开。
“当时那么多女孩,你怎么就偏偏选了我?”孔舞微露娇嗔,凤朱一愣,这样的神情,甚似那时,她眼中有不忿,有委屈,还有一刹那的惊艳。“我看到阿非一直望着你,看你也挺有趣的,所以就挑了你。”当时的场面,回想起来他也是有些发怵。那一天他才知道羽界之繁盛,繁盛到有那么多的年轻女孩子。他实在不想挑挑拣拣,而面对族人的热情又不好推拒。正巧看到鹏家小子看着一个孩子,那便是孔舞。
原来,仅此而已。孔舞回想初见,面庞清秀不粗矿,身姿颀长不魁梧。文弱书生模样,与兄长描述的存了好些差距。这样一个少年郎,便是羽界最耀眼的所在。初初一见,略有惊艳,但也止于此。
少时情怀,往年风景。凤朱与孔舞忆着彼时形容,她在凤朱的怀中悄然入睡。凤天羽静听,无思。风光缱绻,皓月皎皎,在孔舞低低的语声中,她的眼前只飘荡凤朱的衣角。晃眼,瞧着久了,她的眼也是眯将起来。
“你愿意见我了么?”凤朱双唇微动,双眸脉脉,低语如轻喃,无限温存。她只是望着他,一动不动。眉间落索。他渐行渐远,那句低喃,回荡在她的耳际。直到他身消,低喃犹自飘渺。
“你愿意见我了么?”
陡然醒转,凤天羽望到凤朱的颜,近在咫尺。她刚是做梦?只存于自身脑海的自己竟然入梦了?但看现下光景,凤朱和孔舞的月下忆旧已然结束。屋中一盏昏暗的油灯,凤朱不知是就着这灯光还是窗外洒进的月华,痴痴地瞧着榻上安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