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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丧妻的硬汉哭坟

旅行过的驴子,回来还是驴子。(1)

大铁车是秋末冬初出发的。一路上吉凶难卜,土匪、路霸常常出没不定。所以路上如果有什么不测,每每都是车队看头车,头车看掌包的。显然,头车掌包的地位就是车队统帅。然而P先生看到这少年掌包的——五祖宗,对此行所肩负的重任既不像有什么压力;也不像是成竹在胸。虽说显得很轻松,倒像感到很好玩。他学着大人们样儿,一路上也不失车队对他的尊从。

“哎,该打尖了吧?”车队后头传来招呼声。

“咋呼什么?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尖!”他冲着后面大声吆喝了一声,就回头对前面赶车老板说,“大哥,大家都饿了,就在前边镇上卸车喂马、吃饭吧!”

赶车老板怀抱着大鞭,坐在车前头闷声无语。一路上,总是这一付样子。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人的肚子还会饿,还要打尖;而他所知道的似乎只有马,——这一挂车上的哪匹马累了,哪匹马饿了,哪匹马再跑多远就会难支了,哪匹马……快要到前边镇上时,他举起怀抱着的大鞭把马往里一叫,大铁车咣咣当当就拐向左边一条大道——由小镇外边直绕了过去。直至车队把小镇甩在后面很远,很远……再也见不到踪影时,天已过午,他这才在一座破庙前叫住马——把车停下来。等车队的一挂挂大铁车全都跟上来后,少年掌包的就像随风飘游的一只轻舟,停靠之处他会大声吆喝一声,“打尖喽!”这时人们也只好在这儿卸车、喂马,人嚼路带的干粮饼子了。那么,是他驾驭风呢?还是风推的他动?

大铁车还在去往营口的路上,天就下雪了。开始时,雪花落地很快就化了,道路变得泥泞难行,大铁车轱辘溅起的泥浆糊满了车轴;接着车辙里积起雪水,雪水又结成冰茬,大铁车轱辘碾过之处,冰茬全被轧碎了……就这样,足足走了一个半月。当到了营口,已进入隆冬时节了。

大雪还继续在下,北风呼哨——裹挟起的雪沙漫天价的飞扬着……这是多年不遇的一个最寒冷、雪最大的冬天。大铁车队一到营口,就听说打什么地方来的车队路遇土匪,在什么地方车上粮食遭抢、马被劫去,后来的两天,他们在码头上看到蛮不讲理的洋人,看到剪掉辫子的一些洋学生,遇上生拉硬扯的些窑姐们,走在街里还常遭浪人和野鸡们的骚扰……这对一些安分守己的庄户人来说,简直就鬼魅魍魉。这儿哪是人呆的地方啊!于是他们在营口只停留三天,等一辆辆大铁车粮食全部兑换成各自所需物品后,就照原路返回了。(这叫易货贸易,以物换物)如果说来时一路上他们还算顺利的话;那么现在返回的路上他们并不感到轻松。在这支大铁车队里,无论哪辆车上掌包的和老板似乎都忧心忡忡,提心吊胆,唯恐会遇什么不测。

大雪覆盖了荒原、大地;覆盖了一座座关东小土屋、一盔盔关东茔墓;覆盖了……整个天底下白茫茫一片。已经分不清哪是屯落,哪是坟茔墓地,唯有道路——纵横交错通连生命血脉的道路,才是他们最辨明得清的。这时道路上积雪已被踏平,大铁车轱辘在雪上新轧出的坚实车辙里磙动。每向前转动一步,都要发出铁车轱辘碾轧坚实积雪的响声,“吱嘎!吱嘎!”在冬季的空旷雪野中,这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

“吱嘎!吱嘎!”如果这时前边真有劫车歹徒,那么这声音便是为歹徒发出的信号,似乎是告诉歹徒:你们准备动手吧!我就来了。这本是一首带有浓郁乡情的——熟悉悦耳的冬季雪野里的奏鸣曲,现在倒要引起他们一阵阵的悬心吊胆、担忧顾虑。不过这时,这支大铁车队——车与车之间距离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心靠紧了,对头车少年掌包的也更加尊从了。

“我们还是到那座破庙再打尖吧?”

“为什么?”

“没听说破庙藏神仙吗?为求个吉利呗!”

大铁车轱辘碾轧坚实积雪的“吱嘎!吱嘎!”声淹没了车上说话的人语声,末了车队无论哪辆车还都是要看头车少年掌包的。每每少年掌包的都要这样说:“在什么地方落脚要看路上情形,可不能随便停车。大家都警觉着点儿吧!”

车队返回路上的前三天,倒也顺当。天不亮就由落脚的大车店出发,耳边的“吱嘎!吱嘎!”声伴随人们的担心、忧虑,一直到天黑找到新的落脚之处,才多少算是把心思放下来一点儿。当第二天人们的心思又跟大铁车轱辘碾轧积雪的声音搅和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忧虑阴云又会重新罩上心头。

大约是第四天头上,车队由昨晚落脚的驿站出发——上路了。每辆车都装满兑换来的年货、食盐、布疋、农具和一些年中的日常生活用品。当到了中午,车队通过一段空旷地带时,人们不禁都警觉起来。这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十里没人家的一段路。凡有车辆通过都会对这儿百倍的小心,唯恐有拦车打劫者冷丁会由什么地方钻出来。然而又没谁听说过——有哪辆车是在这段路上遭到打劫的。于是他们照样紧张,照样警觉,照样抱有侥幸心理,照样……突然后面车上一个大胖子掌包的跑到前面来,一下就窜上头车。他似诚惶诚恐地跟少年掌包的说:“五少爷,我怎么总觉着前面有点不大对劲儿呀?”

少年掌包的往前面张望了一下,远处雪地闪烁的耀眼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什么在动?”

“啊!人……是人。”大胖子掌包的顿时紧张起来。“你看,至少有七、八个人!”

“哎呀!这可怎么办?”少年掌包的没了主意,他惶惶然说,“这要是……”

“我去告诉后边跟紧点儿,这会儿万不可拉长距离……”大胖子掌包的说完,立即跳下车,急忙朝后边跑去。

这时,趴在车厢年货堆里的老猫,看着惊恐万状的五祖宗不禁“喵——”地一声,像是在说:“如果前边出现的是旁的什么,还会这般紧张吗?”

五祖宗看了看他后,像是自己对自己说,“世上万物没有不怕人的。既使狼虫虎豹,见这么长的车队也会跑开的。唯有人最可怕!”

“噢,原来是人怕人呀!”老猫又“喵——”地一声,似乎全明白了——世界万物,在人的族类中,光知道他人恶行最可怕;却不知道害怕自身什么,但人往往都是自己把自己击败的。由古至今,概莫例外……P先生庆幸他此时多亏蜕变成一只老猫。但愿前边不会是人就好了,如果是耗子,有几百年后的他这只老猫在,车队就可平安无事了。

然而道路的大前边,的的确确是群人。随着大铁车“吱嘎!吱嘎!”不停的转动,距离道前边那群人越来越近了。刚才还影影绰绰的看不大清楚,现在逐渐明晰起来——是十几条头顶孝帽、身穿孝服的汉子,手拄铁锹、木杠……守在一盔坟旁,哭哭咧咧的口喊祖奶奶。坟墓老高老高……完全被白雪覆盖起来。

“啊!前边不好……”大胖子掌包的突然由后边跑上来,窜到车上慌张地说,“前边不好……要讹诈我们!”

“什么?”没经验的少年掌包的说,“那不是给什么人送棂下葬的吗?”

“下葬……哪有把坟埋在道上的?再者说了……”大胖子掌包的说,“埋坟总得见到土呀?”

“呃……”少年掌包的懵怔地看着大胖子,不禁喉咙里哽塞了一下。

“那是用雪堆起来的一盔假坟!”大胖子掌包的富有经验地说,“你没看那雪坟占踞了半拉的道吗?车要通过,必有一面车轮轧在他们的雪坟上,到时候只怕车上的年货也不够他们讹诈的……”

少年掌包的立时恐慌起来,口里连连说着,“这咋办?这咋办?”身上直打哆嗦。

“大老板,错个车号吧?”大胖子掌包的对前面驾车的老板说,“把马往里叫——顺着左边这片地里直穿过去……”

“对!大哥,把马往里叫,往里叫……”

赶车老板木然地坐在车前,面无表情,怀抱大鞭没一声言语。大铁车“吱嘎!吱嘎!”在道路上的原辙里继续朝前走着。

少年掌包的有点焦急的再一次让赶车老板把马往里叫时,突然见前边道路左侧是一条长沟,由于沟内积满大半槽浮雪,深浅难测。这时莫说把车拐向里边来,就是稍一错号——大铁车轱辘离开原辙一点点便会人仰马翻。

大胖子掌包的见此情景一愣神儿,接着两眼怔怔对着少年掌包的;像是也瞅了瞅车上这只老猫。半晌犹豫了一下,又说:“要不?就往外拐……把前边那伙人设的障碍绕过去!”他的话还没等车前老板回答,少年掌包的就急慌慌问,“大哥,你看行吗?”

然而坐在车前面赶车老板木然无语。他仍旧沉着个脑袋,面无表情,只是偶而摇晃几下大鞭,吆喝一声骡马,而后又会把大鞭抱向怀里,任凭“吱嘎!吱嘎!”大铁车轱辘向前磙动。眼看着一点点朝前边拦路的那伙人接近,接近……大约仅剩二十几步远的距离了。危机关头,大胖子掌包的忧心忡忡,已失去对策;少年掌包的哆哆嗦嗦,吓的尿了裤子他自己不知道。突然,车前老板把大鞭往车上一撂,紧接回手抓起车厢内一卷烧纸就跳下车——朝前边跑去……

“哎!大老板……”

“大哥——”

“你要干啥?”

“快回来!”

大胖子掌包的抓起老板撂下的大鞭就坐向车前面,他一边招唤着车老扳,一边驾车试探着朝前跟进;车老板快到前面那伙人跟前时,他就直奔坟前扑去……这时,头顶孝帽、身披丧服——哭哭咧咧口唤祖奶奶的汉子们,立刻都住了口,他们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都呆呆的手拄铁锹、木杠在看着正跑过来的车老板儿。赶车老板“扑通!”地一声跪上坟前,就把怀里抱来的一卷烧纸点着了,然后伏到坟头便放声痛哭起来。

点燃了的烧纸愈燃愈烈;男子汉的哭声像头牛叫。

坟头压在了半拉道路上。北风吹过,点燃了的烧纸大火熊熊……他的哭声惊天动地,悲痛欲绝!

他口中呼唤着妻子,情真意切。他越哭越哀伤,越哭越凄怆……空旷的雪野,孤独的凄凉哭声,就像他几个月来压抑在心中的郁闷、哀伤、悲痛要一下全倾泄出来似的。

伫立坟旁的十几条汉子,这时完全沉浸在那种人间的真情和泪水中去了。他们似乎明白了这个同类的遭遇:

“噢,原来他的新婚妻子死了。是上吊死的——好惨啊!”

“妻子死时,他没能看上一眼,就让当家的叫人给埋了。埋到哪儿?没一个人肯告诉他。”

“他找过妻子的坟墓,都是背着家人,半夜里出去寻找的。让他找的好苦啊!没想到他在这儿找到了——妻子就埋在这盔雪坟里。”

十几条汉子忘了刚才他们还哭咧咧口喊祖奶奶来着,而现在他们好像当真以为这就是掩埋老板儿妻子的一盔雪坟了。有的还不时从心里发出连连哀叹,“唉!好可怜啊……唉!”

燃烧起的熊熊大火,融化了雪堆的坟头,露出来下面的车辙,让出了道路……大铁车“吱嘎!吱嘎!”赶过来了。大胖子掌包的狠抽了串套马一鞭子,头车“吱嘎吱嘎”通过去了,接着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然而他痛哭未止,绝望的呼唤声伴着伤痛的泪水,一股恼儿由心里边涌出,并且愈哭愈烈。直至最后的一辆大铁车上来,还是在伫立坟旁汉子们协助下硬是把他托到车上面去的。

大铁车队离去了很远很远……可是他悲哀的痛哭声却留下来。这时,一捆烧纸已经燃尽,纸灰飘落到融化的雪水里,老板儿的真情、真爱、真哀,真伤痛……成了一滩废墟。如果说这废墟之上曾筑起过打劫者们的心灵良知的话;那么在P氏家族里却幻化出一位少年英才——P先生的五祖宗,世代相传。

注:(1)西班牙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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