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碉楼林立,碉楼四周是低矮的石木结构的房屋。这些古老而淳朴的建筑物在夕阳的余晖下构成了一种旷古而久远的基调,在加上那长发披肩,古装古束的面具人,就成了一段古代社会的影像了。我们三人出现在这里显得十分的格格不入,就像奥运会观众席上突然出现一个卖唱歌手一样古怪。
美思基走小路把我们径直带到了他的家中。他家里只有一个多病的母亲,父亲已经过世了。几倍历史于故宫的古老石屋,原始的照明方式,用羊油点灯,明火做饭。一个庭院,四间小屋,一间用来堆放柴禾与烧焦的木炭,其余两间都是母子二人的居室。他把空房和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我们三个人住,自己去和母亲挤一间房。
她的母亲看到有和他们不一样的人来这里,有些惊喜,急急忙忙地去为我们做晚饭。美思基则拿出药剂帮于蓝处理伤口,又拿来一些捣碎的草药和着药膏涂在伤口处,那手艺娴熟得像个行脚郎中。
这天晚上,正好赶上他们的一个传统节日——转石会。寨子里所有会睁眼说话的活物都要聚集在一块空地上载歌载舞,祈祷风调雨顺,生活富足安康。羌人自古崇拜石头,这块石头会不会比较特殊呢?
“我们该去欣赏一下这个另类的民俗,先生们。”于蓝握住那只受伤的手,显出一丝难以隐藏的微笑。
“他们会允许我们去参加吗?”索飞问。
“哈哈,我们去不去可由不得他们。”于蓝似乎已经忘记了做客之道。为了稳妥起见,我提议还是先去找美思基谈一谈。
在羊圈旁,我见到了他。此时,他正坐在一条白石凳上为一个小型圆鼓上油。他告诉我,这是羊皮鼓,大会的时候他是鼓手。
“鼓是让带羊面的小伙子里面最强壮的五个人来敲的。”他说出这句话时,得意地笑了。
我能看见他的笑,那种率直、天真的笑,因为他此刻已经摘掉面具,准备在弄好羊皮鼓后把这羊头面具也清洗一番,旁边已经摆好了一盆清水和一块白布。
他长着一张英俊得让我羞愧的脸,高高的鼻梁,方而有力的下巴,还有一双大而尖锐的眼睛。若不是那双有蹼的手掌,他应该算得上一个外形十分完美的人,又或许,在他们眼里,我们的手才是不正常的。
“我问他,你们的砖石会好玩儿吗?”
他埋着头呵呵笑了两下:“比日美吉大会更热闹,比祭山会更快乐。”
“那么,美思基,你们要在这砖石会上做些什么呢?”我尽量把脑袋里的话转几个弯说得简单易懂,好让他更容易听明白。
“我们祈求天神木比塔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还要祭拜石神和天石。”美思基笑呵呵地回答说。
“哦,这天石是个什么石头呢?”
他抬起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若有所思地说:“听老人们讲,天石是天神从天上送下来给我们的。”
“美思基,作为你们的客人,我们三个可以去欣赏你们的砖石会吗?”
他考虑了很久,我以为他心里是在思考如何拒绝我或是如何将我们也带去。没想到他却抬起一张疑惑的脸,指着心窝问:“心上,是什么意思?”
看到他这可爱相,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是他不明白那个词的意思。于是我告诉他说:“欣赏,就是去看看的意思。”
他停下手中的活计说:“你们,这个,不能去。自古老以来,我们就不跟别的部族有来去。酋长和族人见到你们,一定会不高兴,他们会降罪给我。”说完,他又继续干起了自己的事,我则在心里想如何央求他把我们带去。
忽然一阵风蹿过来,扑灭了灯盏里的火焰,周围顿时漆黑一团。我连忙惯性地掏出手机来照明,没想到这一举动却引来了他“啊”的一声惊叫。他死死盯住我手里的东西,表情惊讶得就像看见老鼠吃了猫一样,我也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随后他凑过来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噢,它叫手机,是用来打电话的。”我这才反应过来,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个新鲜玩意儿。
“那它怎么可以发光呢?呃……我只知道太阳,月亮和星星可以发光,烧红的铁和木块也可以。它是不是也被烧过,然后发光了?”他盯着我的脸问,似乎要从我这张毫无玄机的脸上找到些许答案。
我耐心地笑着对他说:“它没有被烧过,美思基,它能发光是因为这里面有一种叫“电”的东西,诺—”我把手机递给他,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挨了下又迅速缩回去,在确认这东西不烫手后,又才接过去。
“电真是个好东西。”他感叹道,“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
“呵呵,它就是天上打雷时的那种闪电。”
“啊,你说的是火闪吧?那太可怕了!我亲眼看见火闪劈死过人和畜生,有一次把树枝都劈燃了火。”他余悸未定地回忆起来,“那它是怎么跑到这里面来的呢?是神把它捉进去的吗?呒——这比灯火好用多了。”
“它除了照明还有其它用途。它可以打电话,还可以录音,呐——”我随即录了一句话进去,然后就放给他听。他很高兴地听着,我也很高兴,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老师,正向一个知识浅陋的学生传授着某种技能,当然我会比自己经历过的老师要耐心的多,也不会因为学生的无知在心里嘲笑他。
“你看。”我边向他演示边解释道,“它还可以照相,把你的脸照进去,以后就可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了。”
他听着听着,已经走了神,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偷笑起来。
“喂,美思基。”我拍拍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什么时候可以不戴面具了。”他回过神来说了一句。
“你真的很想摘掉你的面具吗?”我问。
“当然啦,等摘了面具以后,我就可以请求尔玛依娜做我的妻子了,我喜欢她。”
“她很漂亮吗?”我想不到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他一脸惆怅地回答说:“她的声音就像百灵鸟的歌声一样迷人,我没看过她的脸,因为她还戴着百灵鸟面具。她家里人都说尔玛依娜美丽动人,我还是想亲眼看到才敢相信。我妈妈以前也告诉别人我姐姐楚木泽很漂亮,但是我姐姐脸却很难看。后来,我亲眼看见巴朗在揭开楚木泽面具的时候哭了。”
“那你可不可以等她脱了面具之后再让她做你妻子呢?”
“这个,不可以的。天神给若木寨留下的规矩,男人脱面那天要选一个带面的姑娘跟她结婚。姑娘脱面后要马上选一个戴面的男子结婚,脱面的男子不能和脱了面的女子结婚。”
“噢,这真是个奇怪的规矩,你很想知道她的样子吗?”
“是啊,我做梦的时候都梦到她的脸,每次梦到的脸都不一样。”
我一下子计上心头,说:“我有个主意。我把这个手机给你,你再给尔玛依娜,让她把脸照下来,然后还给你,你就可以看到了。”
“真的吗!你愿意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他很吃惊地看着我。
“当然愿意。因为你救了我们一命,不过我还有别的条件,你要带我们去砖石会玩玩。”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个不是不行,只是有点危险——好吧,你们要打扮成寨民的样子混进去,不要被认出来就好了。”
“好,就照你说的办!它归你了。”我把手机递给了他,又嘱咐他平时要少用,因为里面的电会用完,用完了只有找到有世人的地方才能把里面又充满电。他十分高兴地摆弄着这玩意儿,犹如一个孩子刚得到一个新型的玩具一样快乐。
回到房间后,我把情况告诉了于蓝和索飞,他们十分高兴。大家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眉目,如果这个石头真是那块陨石,我们就要想方设法把它弄到手。这样,我们就大功告成了,只要它不落入KAC集团的手中,我们就基本胜利了。
很快,美思基就弄来了三套装束,还有三个面具。当我摘掉那副平光眼镜戴上面具时,看见索飞正在一旁犯难,因为他离不开眼镜,而戴着眼镜就戴不上面具,不戴面具当然就了露馅了。所以,他只能无缘这场“晚会”了。
“可怜的孩子,那你就留下来看好东西吧,我们刚到这里,不能掉以轻心。”于蓝得意地摆弄着她那可爱的面具说。
他虽不情愿,但无奈之下也只能顺从了。
晚上八点左右,村子里就沸腾起来了。村东头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在一块不大不小不平不凹的开阔之地,聚集了全寨所有的男女老幼。空地中央是一个用白石堆砌起来的圆台,台的中央立着一块半截的一米多高的近乎椭圆的石头,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红褐色。在圆台四周,是十二个火把圈成一个圆圈,火焰熊熊燃烧着。
几百个老少面朝圆台挤成一个方阵,方阵与圆台之间又点燃了几个火堆,每个火堆旁都盘腿坐着一个戴羊面的男子奋力地敲打着羊皮鼓,几个披头散发巫师模样被称作“持比”的人在圆台下面围成一个圈,他们手里拿着羊头杖,口中吟唱着无人能翻译的词语。接下来他们的酋长登上了圆台,他身材瘦长,须发雪白,没人知道他的年龄(听瓦拉说过,他们这些人的寿命都在一百岁左右)。他穿着一件黑色兽皮披风,手里握着一根比人还高的金属权杖,带领所有人唱起了祭祀之歌——《天神的眼》。唱完歌后,他跪下身来,双手举起一块猴头骨,仰面朝天说了一长串感恩祈祷词,然后就一直跪着,高举着那块骨头。片刻之后,他站起来,带领所有的人唱起了古老悠长的赞歌——《大战戈几人》。之后,十几个牛角号一齐吹响,响声粗狂豪放,犹如进入了战场一般。十几个身穿盔甲,面涂银粉的健壮青年跳起了张牙舞爪的锅庄舞,接下来的节目有“跳沙朗”,我和于蓝也跟着别扭地跳了起来。
舞蹈结束后,是最为精彩的表演节目——过火海,四五个强壮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多余肌肉的男子,****着上身,一脸漆得炭黑。他们光脚从一堆五十米长的烧红的木炭上走过,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样轻松自如,博得人群中的欢呼声四起。这时我才知道,这些人的脚上也长着蹼,难怪他们的鞋子又厚又宽,跟我们的完全不一样。“过火海”表演结束后,鼓乐齐鸣,一个巨大的坛子被抬了上来。里面插着几十根细长的竹管,所有的人都轮流去用竹管吸这坛中的酒。
饮酒仪式过后,压轴节目——“砖石祈运”开始了。人们排好队,先围着圆台转一圈,然后走到台上,绕石头转三圈,最后摸一下石头,以求天神赐福。轮到我们时,我和于蓝也学着样子做起来,于蓝还忍不住调侃说我们也做了一回野人了。我近距离地观察了那块石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石头,质地很像一块铁矿石,表面还坑坑洼洼的,到处是物质高温挥发后留下的气孔。根据这些特点来看,这块石头八成就是传说中的陨石了。然而它的重量绝不是两三人能够挪动的,所以不能轻举妄动,还得想其它办法。
大会结束后,它被四个壮汉抬着进了他们的宗庙,这个宗庙只在特定时候打开,平时都是禁止进入的。
回去后,我们便开始对当前的情况进行紧张的讨论。
首先,最好的方式是把这块石头毁掉,但是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哪怕看似可行的方案毁掉它。把它炸成粉末或是化学手段分解掉,但是我们没有炸药和可以分解它的化学物质。其次的办法是我们把它带走。但是这块石头少说也有四五百斤,多则上吨,以我们三人之力是完全不可能将其带走的,苦于没有运输工具可以翻山越岭,要是有架直升机就好了。可惜这只能是幻想,最后剩下的选择,也是唯一的最冒险的方法,将这块石头藏在这附近让这次KAC集团派来的人无法找到就可以了,把这次危机渡过了再想办法毁掉他它。在这样的荒山野岭,随便找个地方(树林、草丛、河流或者土里)他们都无法找到。即使是这样,也存在两个难点:第一:如何把它从那院门紧锁的宗庙里弄出来;第二:弄出来后又如何把它搬出寨子。
经过一番“头脑风暴”后,我们只得出了一条可行的方案,那就是告他们诉他们酋长,有人要来抢走他们的“圣石”,请求他按照以上的方法把石头藏起来,等那些人无功而返后再弄回寨子里。
“我估摸着八成他都不会答应。”索飞推断说。
“哼——”于蓝一声冷笑,“我的枪口之下,任何人都没有选择的权力。亲爱的先生们,水已经淹到船舱了。不是他没有选择,而是我们已经没得选择了。”于蓝言语中透露着无比的坚定与决心,这说明形势已经发展到十分严峻的地步了。成败在此一举,但是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鲁莽行事,否则一招不慎,全盘皆输。就如同写一个程序一样,一个小小的代码错误就要迎来前功尽弃的代价,电脑里的程序可以重头再来,然而这种事,却不能重新开始了。
“不能硬来!”我反对道,“硬来就算是我们得逞了,也无法把这东西弄走,反而还要借助他们的人力。只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答应我们,否则弄个鱼死网破的,我们也进退两难了。”
“晨风说得对,对于这些人,要攻心为上。他们本来就野蛮不堪,你再以硬对硬,结果肯定是很难收场。”索飞也附和我说。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耗下去了,别忘了再过一两天,他们的那支全副武装的派遣队就要到来了。”于蓝提醒说。
“就算是这样,也要去试一下,摸摸这个首领的态度。”我依然坚持己见,毫不动摇。
“好吧,我们就先去和他谈谈,软的不行再来硬的。明天一大早,就让美思基带我们去。但愿那家伙不是一头倔驴。”
于蓝同意了我们的方案后,我就去找我们的年轻“向导”了。
由于累了一天了,又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大家早已经心神疲惫,很快就酣睡如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