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市中心的精品店，世界上最经典奢华有艺术气息的地方之一。然而，紫雁每天去上班，就像刚入幼儿园的小朋友哭天抹泪不想去上学似的。走出地铁口，在大教堂前静立一会儿，定定神，强迫自己勇敢地跨步进店，她需要这份工作合同和交税单去申请永久居留。睥睨天下，结婚移民乃捷径，既然不愿草率嫁人，只能凭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工作、交税，换取立足之地。今天，有佐铭儿一起聊天慰心，时间会过得快些。
“为什么崇拜奢侈品？”眼看伟大的“龙子龙孙”们为全球奢侈品业的存活买单，紫雁深深为同胞的血汗钱惋惜。“本地人多欣赏少购买的杀手包，华人大老远跑来，花了巨款还觉得划算。”中国游客似乎跟欧元有仇，不拎十公斤奢侈品回家，钱痒痒。
“国内的价格太离谱，来欧洲购物，既买到新款真货，价格又比国内低。”佐铭儿一声叹息，“怎一个‘乱’字了得！”
“首先，款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再则，新款的变化不大，品质也不一定胜过老款。”紫雁不依不饶，想追究个水落石出。“所谓奢侈品，高价定义，非生活必需。假如没有无私奉献的大中华土豪，这行业将失去超过60%的营业额，世界奢侈品业岌岌可危。”
“别杞人忧天，奢侈品的定位与定价，锁定的客户群是‘资产阶级’，只要消费与收入成正比，就无可厚非。”佐铭儿不以为然。“来来往往，众多实力派的商务精英、名人明星，出席重要场合必备华丽名品，属正常的工作生活需求；‘龙儿们’出国游，手头有份采购单，一部分是替亲友们捎带的，如今的国人财力雄厚，讲究‘体面’尊贵，这点小钱不放在眼里。购奢侈品，产品的功能在其次，重在‘感觉’。总之，款式、材质、做工考究，又是花高价买的品牌货，用起来提升自信与自豪感，恰似竭尽全力追到的女孩，才会加倍珍惜。”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些跟团的，一块儿来欧洲游，大家争先恐后在抢购，怎么着也得血拼几件，免得被同伴们瞧不起。虚荣心，人皆有之，从头到脚以大牌标签来装饰的不在少数。当然，若家庭月收入才几千人民币的，却硬撑着去买上万元的包包，那是脑子进水病毒滋生。”
“西方人休假，游山玩水，尽情享受大自然；中国游客=景点拍照+使劲血拼。我觉得，导游和代购是罪魁祸首，他们为了自身利益，推波助澜。”代购们为利促销，大肆渲染奢侈品，包括某些虚无飘渺的信息；而导游则提醒游客们先看看，勿轻易出手，待到法国巴黎站，会预留宽裕的时间让大家尽兴狂购。看似为游客着想，其真相实因是：巴黎的奢侈品业针对导游的佣金政策极其优厚，从5%至15%不等，甚至更高，顾客购物后，导游们即刻拿到可观的现金提成。米兰的某些品牌也支付佣金，但总体上，不如法国的灵活及普遍。
“公平地讲，咱们也算一份，就为工作薪资。”同胞进店，会关注中国籍店员，实际上，林子里什么鸟都有，俄罗斯、阿拉伯、意法英等等，品牌店的店员们，不仅若干外语流利，在经过严格的销售技巧产品知识等全方位的培训后，某些超级销售员有国际“特别攻关”组织的水准。一旦游客迈进门，自然难逃众仙魔掌，选了皮衣搭皮鞋、买了包包配钱夹……总之，提升顾客品味，最大限度的让游客甘心掏腰包，是职责所在，美其名曰“敬业”！
“有时候，我真不想跟单，既担心跑单又疼惜华人的钱包；可有些时候，又极有兴致与顾客交谈，如何瞬间掌握顾客的心理与爱好，促成销售，是一种挑战，亦是乐趣所在。”店内的展样不全，销售人员需及时把握顾客心态，推荐相应宝贝。每当店员与顾客交流，却最终未达成交易的，需记录原因与反馈；若连续出现多次，店长会追问因由。可奢侈品不同于餐饮，进门就消费的为数不多。
大多数奢侈品店的操作系统是每笔销售额必须输入销售员的代码，每天每周每月统计数量金额，考核店员的个人业绩。如果业绩领先，店长认可你，大部分同事则满口夸奖一心妒意，冷若冰霜的排斥感不言而喻；如若销售业绩差，被辞退的风险时刻相伴。大体而言，这行业，酷似冰窖。
起初半年，紫雁是通过职业代理签的合约，她的业绩只是为她争取尽早与乔安玛总公司直接签约的筹码而已。而佐铭儿则直接与总公司签工，就有少得可怜的提成（各品牌的员工提成方案大同小异），提成按个人销售业绩计算，有指标考量，极不易达标。
“我还在试用期，业绩高也白搭，与代理签约，一分洋钱的提CD没有。”紫雁全职，每周工作五天，净收入约一千二。“国内外贸企业，光奖金，就能砸这个数。”意大利没有年终奖，一般企业，年底多发一个月薪水，但这一笔仅仅是工资单上排的数字，它将被下列的各种名目的年度统筹税金给吞噬，实际到帐的，惨不忍睹。具体来讲：交税后尚存几百的，算相当不错；有些净额仅个位数，令人啼笑皆非。
“我上个月的提成就四十欧，可忽略不计。工资真像‘大姨妈’，每月仅一次，没几天就完了。”佐铭儿每周工作三天，既有一份稳定的薪资，又有充裕的时间做些有意义的事。
“一天站立八小时，楼上楼下不停地跑，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儿，毫无成就地混日子，郁闷哪！”就这样混混沌沌的一周又一周。
她们尽力销售，源于职业道德；她们不胜纠结，却是民族情结。
“您好！”佐铭儿拉开门，进来一位“准土豪”。
“你好！”准土豪应答。
紫雁一听家乡口音，与佐铭儿会心一笑。
“我是地地道道的宁波人，难得听到乡音，好亲切。”紫雁上前，欢迎乡亲。
“是喔，来米兰几年啦？”竟然碰到宁波妹子，老乡也一脸的惊喜。
“四年，”宁波话聊起来轻松愉快，“楼上是男士系列，您先请。”
老乡试了鞋、选了手提包、配了皮带，填了退税信息，等待付款。
“意大利人的口头禅：‘Piano，piano.’是‘慢慢来，慢慢来。’的意思吧？”
“是的，很多游客都学会了这句意大利语。”紫雁受不了收银台的蜗牛速，顾客着急他们不急，慢腾腾地事不关已，可这种大家闺秀的举止风范就是吃香。意大利人的“慢条斯理”是闻名于世的，以建筑装修为例，工程队要这个月就快速地把活儿干完了，那下个月将面临着失业。乔安玛在米兰奢侈品大街的服饰精品店停业装修，才几百平米的店铺，重新装潢就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意大利人的工作宗旨：能拖就拖；能慢就慢，谁讲“速度与效率”等于“废话与笑话”。（啊哈……赛车除外!）
“您稍坐一会儿，想喝点什么？”反正，等着也是等着，紫雁想招待一下远道而来的老乡，“意式咖啡？水？可乐？”这是店里可提供的全部饮料。
“好，喝点水。”异国遇乡妹，乐意聊聊天。
“来米兰旅游？公务出差？”紫雁端来水和可乐。
“出差，明天就回国。”老乡问：“宁波发展好，怎么会来米兰呀？”
“喜欢清澈的海滨、壮丽的雪山、惬意的温泉，意大利生活美不胜收，喝惯了红酒、咖啡，就暂时住下来啦。”
“这边收入怎么样？”老乡想打探一下海外情况。
“月薪就一千零点儿，够生活费而已。”紫雁坦诚相告。“几年前，我在宁波外贸企业从事水暖器材出口，待遇可比这儿好。”
“你懂英文、有进出口经验，高薪职位多着呢。”老乡叹惜道：“在国内，会几门外语的人才，可难寻难觅哟！”
“您说对了。在国内，一将难求；在米兰，一职难求。这几年，意大利经济是前所未有的萧条，有份稳定的工作，已属万幸。”
期间，收银员来刷了卡，打印了退税单。紫雁心里欢喜，当天的指标完成了，有点儿成就感。
“家里人都在宁波吧？”
“是的，妈妈退休了，弟弟在事业单位，全家在宁波。”
“你独自在米兰？什么时候回家呀？”老乡真不理解她为何在海外漂流？
“有假期，就回去。”紫雁盘算着何时休假。“大概，十月份吧。”
“紫雁，楼下忙不过来，你竟然在这儿聊天，快点下楼。”聊意正浓，店长黑着脸冲上来，劈头盖脸一顿训。
“马上就来。”笑容僵在紫雁的脸上。因她的业绩首屈一指，平素店长像兄长般照顾她袒护她，今天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了。
“我先走啦。”老乡虽听不懂意大利语，却全然领会怎么回事儿，“谢谢你的款待。”
“不客气！”她强行挤出一丝笑颜。
“早日回国吧！何苦在这儿受委屈呢。”老乡一路下楼一路点化，“回宁波，机遇多着呢，可比做店员强百倍哪！”
“嗯。”紫雁听着老乡的肺腑之言，心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没开口，只怕嘴一张，眼泪会如泉水般源远流长。
她尽量平复情绪，送老乡至门口，诚挚地祝福：“旅途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