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金色的光环从桅杆顶端飘落,停在暗魅罹的面前。
上面盛着一串散落的深海珊瑚珠,暗淡而满是划痕,却有着常年贴近肌肤的那种光泽。一直忍受着反噬之苦没有出声的罹,在看到珠串后终于忍耐不住,放声痛哭,而它是移魂到自己的尸体上的,所以早就没了泪水,只有连串的气泡从眼眶中溢出来。
“这是你送她的吧?她一直很爱惜,死后都记得带走。”明子隐挥手一个术法,帮已经被水藻缠得不能动的罹把珠串戴在脖子上,“她死前让我们告诉你,即便你执意为龙族复仇而不管她,她也从来没有怨过你。死后能和你一起执行任务,是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感受过的,最大的幸福。”
这后面的事都是清夜所不知道的,这个时候的她还不太能理解这些生死纠缠和无怨无悔,她只是震惊于两人的执著,为什么都已经死了还要来袭击别人,还要不顾一切地来杀她呢?!
“我和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她情不自禁问出了口,自从踏上碧落的土地后,战神之女的名号就像是一个魔咒牢牢套在身上,招致各种眼神和窃窃私语,现在还招来了暗杀!
其实也不是想不明白,无非是因为战争加深了仇恨罢了,但刚刚来到碧落就被一些不认识的人咬牙切齿地恨,她还是很难接受。当这个狰狞而濒死的暗魅在她眼前痛哭自己妻子的时候,那晶莹的泪水也真真切切流进了她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对不起她……”暗魅罹已经被身上的水藻抽干了最后一分力气,仰面朝天躺在甲板上,失神望着浩瀚的天宇,口中来来去去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
白雾慢慢散开,天上流星穿梭来去,划出耀目光华只有一瞬,也就像是这片土地上那千千万万怀揣着愤懑和不甘、执着于复仇的种族。九百年了,大家都已经失去太多了。
“皇甫翌。”它低声呼唤。
少年目光微动,飘然从桅杆顶上落下,却一直保持着张弓拒敌的戒备姿态。
“好,很好……”罹凝视着那金芒内蕴的箭镞,咧开嘴笑了,“没有那些无用的道义顾忌……你将来……会是个厉害人物……超过你父母……”
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有腐烂的汁液从身体地下流出,双眼皮慢慢耷拉下去,遮住了漆黑如墨的瞳仁。
“谢谢你……把惘儿的东西带给我……可是……”
“你们必须死——!”
最后一声如平地惊雷,那衰朽的身体霍然飞上半空!
“不好!”皇甫翌当机立断,金箭如流星般离弦!
然而终究是晚了半步,暗魅罹的残躯划过天际,在最顶端骤然炸开!金箭从空当中穿过,湮没在星海深处。
惊变陡生!霎时间黑色的腐蚀液像烟花般四散,如地河决口般汹涌奔流而下,甲板上顿时惨叫声一片!
罹不知用了什么禁术,被汁液溅到的人皮肤迅速腐蚀,身体里有水草缠了上来,就与它方才的情形一模一样!其中有几人已经被腐蚀殆尽后弹射上天空,接二连三炸开后,墨色已经完全遮蔽了视线。
暗魅罹用它最后的残躯,引爆了一场不死不休的杀局!
模糊中一味闪避已经不是办法,清夜只能用雷火神鞭去抽打靠近她的人,那些和她一样从柳桥路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仙界的人在鞭下呼号着,她泪落如雨。
不知不觉中她就做了和长庚在试炼里一样的选择,为了自己的性命去杀死那些已经被魔化的无辜的人。回想起那时的义愤,不得不说是一种绝佳的讽刺。
耳边隐约响起辛成子的声音,他难道也通过了试炼来到船上吗?还有翌哥哥和子隐的呼喊声,很远很远,罹引动爆炸的时候算好了方位,已经把他们三个远远分开了。
“我没事!”她竭力大喊着好让他们放心,心里却明白这次大概真的是难以幸免了。忽然很害怕听到他们的声音,如果哪一声突然变成了痛呼惨叫,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承受。
船上一半的人都已经化为黑色毒液,尸骨无存了,甲板上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血腥和腐臭的味道让人窒息。更可怕的——耳中分明听到了星辰摇动的声音,那远一些的星辰也受了腐蚀液的侵袭,开始再次摇动了!
陷阱中原有的星坠之力,再加上腐蚀液的催动,只怕又要有一场星雨即将坠落,而这一次大家都自顾不暇,白鸿鹄号怕是很快就要坠毁!
浮空的星河航路苍莽如同远古遗迹,遍布着灵和气的涡流,一旦落入其中,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翌哥哥!”这个时候清夜再也无法强装坚强,哭声喊了出来。
仿佛是错觉一般,她感觉到眼前有金光闪过,随即,温暖的阳光的气息将她柔和环绕。
“别怕。”皇甫翌将她环抱在胸前,柔声安慰,自己气息也有些不稳。方才听到呼喊后,他连发三只金箭才总算将腐蚀液撕开了一个小口,自己用瞬移之术来到清夜身边。
然而此时,就算是“神之子”也无法扭转局势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船头被炸开一个大洞,施加在白鸿鹄号上的咒法屏障碎成千万片,船身猛然倾斜过来。
惨叫着的人们从身边滑过,落入腐蚀液之中,更多的“烟花”升上天去,而星雨还在继续,船身经过连番震颤后早已千疮百孔。
皇甫翌在心底迅速判断了各种选择的胜算之后,一咬牙,沉声大喝——
“弃船!”
他将清夜横抱在怀中,当先向船舷边奔去。幸存者被他的喊声惊醒,也各自挣扎着挪动。此刻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信念——求生!
这时候清夜终于看见了明子隐,他撑开一把奇怪的伞抵挡着腐蚀液,虽然狼狈但好在没有受伤的样子,看见他们两个后脸上露出点笑意,还伸手比了个必胜的姿势。
“自己小心,帝都会合!”皇甫翌双足离开甲板的时候,只来得及对好友最后喊上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