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母亲?这怎么一回事?!清夜惊得目瞪口呆,差一点就叫出声来。
可慢慢回过神来一想,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义父义母是碧落仙界的人,又这么厉害,将外貌保持在三十多岁的样子那自然是不在话下,他们有一个比自己还大一点的孩子也是理所当然啊。
这么说来,他就是自己的哥哥了?清夜忍不住换了个角度,从侧面打量过去。少年面具遮目,身姿线条如流水般利落,即使在这样冷得几乎要冻结的气氛中,也依然显得沉静温和又恭谨。
沉默中,白羽长久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目光终于稍微放缓,可是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放松。
“说吧,错在何处?”
少年沉声回禀:“错在不该僭越职分,备战期间擅自前往主营。”
“错在何处?”白羽语气加重,再问。
“……错在不该以公谋私,因忧心双亲人界之行,向林都统求得飞骑的差事。”
“错在何处?!”
“错在……”这一问已经严厉得近乎责骂,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孩儿不知,请母亲训导。”
这下糟了!清夜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义母对自己虽然严格,可是根本没有苛责到这样的程度啊,她正在气头上还敢回答不知道,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她一边偷眼瞄着白羽的神色,一边盘算着该撒娇解围好还是说情解围好,正拿不定主意,白羽已经冷然开口。
“好,我告诉你。你错在自视过高!自以为骑射和脚程军中无人可及,人尚在新兵营,心就已经跑到主营找位置去了!”
“记住,你只要一日在金吾军中,身份就只是新兵营战士皇甫翌!而非大都督皇甫景风和寒霜将军白羽之子!”
白羽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一字一句如金玉相击般掷地有声。清夜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不禁深深同情起这个哥哥来。
十几岁的年纪,对男孩子来说正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时候,最不愿被大人轻视、指责为狂妄自大,更不愿被看作仰赖父母直上青云,遇到这种情况往往都要跳起来激烈反驳,乃至于离家出走的,更何况,现在被指责的是从小到大被称为“神之子”的少年英才。清夜觉得换做自己的话肯定要鸣不平起来了,而皇甫翌只是抿了抿嘴角,恭声应答:“母亲教训的是。”
白羽微微一窒,望着这个从小便天资出众却懂事顺从的孩子。海风中,少年比上次分开的时候又长高了些,刚刚长成的身体有一种勃发的朝气,不知不觉中就是个男子汉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态度慢慢和缓下来。
“翌儿,娘从小就和你说过,志向高远自是应当,可身为金吾战士,稳扎稳打、循序渐进才更加紧要,心思要放得开,收得住,莫被无干的事情乱了阵脚。”她说着说着声音便柔和了许多,终于伸手去扶儿子。
“孩儿……”皇甫翌犹豫了一下,挺身而起的过程中一直望着自己的母亲,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挣扎。
“爹娘只身前往凡间,孩儿实在放心不下,只想——只想前来看上一眼,回去以后甘愿受军法惩处。”
“唉,你这孩子,爹娘能出什么事呢?”白羽微微苦笑,想起南烬,目光中闪现一抹痛色,这才想起冷落了清夜,连忙唤她过来。
“翌儿,这是清夜,你南伯伯的女儿,日后便是你妹妹了。”她牵着清夜的手放在皇甫翌手中。
“南伯伯的女儿?!那南伯伯他……”面具下的声音也显得诧异,看来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对方的存在,不过皇甫翌毕竟是金吾军战士,不像清夜那样一惊一乍,虽然满腹疑问,却抬手摘下面具,温和唤道:“夜妹妹。”
褐发金眸,长眉高鼻,肤色柔白,唇噙浅笑,面具下的容颜端的是俊美无俦,英姿飞扬。皇甫翌完全没有长庚那样的孤绝峭拔,反而周身都透出柔和温润的感觉,如白云初晴、清风与归,呼吸举止间自有一种自然高致,让人且亲且敬。
海风中,他的手也是温暖的,有少年人特有的阳光气息,清夜被他握着不由脸颊微微发红,嗫嚅着也唤了声:“翌哥哥。”
两人毕竟年纪相仿,这时候相视一笑,都觉得自然熟稔。
“翌儿,好生照拂妹妹。”白羽叮嘱了一句,看见不远处皇甫景风已带着几位身披铠甲的将领走来,便迎了上去。皇甫景风遥遥看见儿子也微感诧异,但此刻军情紧急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他微微一笑便和众将进前厅议事去了。
片刻之后,军报一波波从房间里发出,用的是朱炎敕令。这种将令比飞骑速度稍快,不过安全性上却逊了一筹,皇甫翌本来正在和清夜闲话,见状有些黯然。
清夜察言观色,已经知道了他因为被晾在一边而失落,便特意绕开了送信的事,问道:“翌哥哥,你刚才提到山海学宫,你也是那儿的学生吗?”
皇甫翌收回目光笑道:“是啊,我是丁巳年进的学宫,还有一年便结业了。”说来再过十多日便要开课,左右母亲是不会让我再回军营了,你若有兴趣,到时候可以趁着开学日带你进去看看。”
“好啊好啊。”清夜本来就对碧落的第一学宫无比向往,自然欢天喜地答应了。再说她从小就被关在家里难得出门,听说有热闹凑当然不会错过,更何况还有哥哥陪着,想想就是一件很有面子上事情。
正在憧憬,前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皇甫景风与白羽当先并肩走出,身后的将领们各自散去,满脸肃穆行色匆匆。
皇甫景风拉过一双儿女,面带歉意:“对不住啦夜儿,本来还说好陪你一起回家的,可战事紧急,我们要即刻赶回尧光山大营。”
清夜见素来温和的义父都没有半句多余的话,心里知道情况不妙了。
白羽拍拍儿子的肩膀:“翌儿,你本月训练已结束了吧?陪着妹妹回一趟老宅。”
她又俯身摸摸清夜的小脸,交给她一个雪青色的荷包。“这个是碧落的乾坤袋,里面有给你准备的东西,还有些没补齐的,路过帝都的时候让哥哥带你去买。”
清夜接过东西,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看义父义母,懂事地点了点头。看他们行色匆匆的样子,再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面对这个完全未知的世界,虽然有皇甫翌在身边,她还是有些发怵。
“爹娘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夜妹妹。”皇甫翌顺手牵过天马,将马背上自己的行囊取下,缰绳交到父亲手中,“路途遥远,骑着天马会快些,我和妹妹坐船去葫芦港便是。”
“可是只有一匹。”白羽有些犯难。
“这匹雪骢的脚力在新兵营是一等一的,爹娘合乘想来也不会耽误行程……”皇甫翌摸了摸天马的鬃毛,手指似乎有些僵硬。
“……也好。”皇甫景风望着儿子的神色,忽然一笑,面含微弱的责备之意。他最后交代了清夜几句,便与妻子翻身上马。
白马打个响鼻,伸展双翼飞上了云层。
羽翼如流云,蹄声如踏玉,载着两个神仙般的人物翱翔蓝天,那风采实在引人且慕且妒。
等到目送着天马去远了,清夜忽然回头狡黠一笑:“哥哥你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