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窗外的那片金光之后,两扇窗扉自动合拢,室内又是死寂。只有高高的房顶上法阵悄然运转,将歌楼隔绝在虚实之外。
黄鼠狼垂首立在千岩老人身后,望着他在外人离去后那佝偻的身形。他方才一直没有发声,而心中的疑惑却是不吐不快。
“大人,那黄泉孩子分明满身戾气,您为何……”
千岩老人半晌无言,凝视着跳跃的烛光,直到它噗的一声熄灭。星光透过窗纸薄薄地洒进来。与外面广阔的天地相比,这座闹市中的歌楼分外静默,在这个封闭的地方,肉眼都可以看见腐朽的速度。
“小墨,九百年了,终于要变天了啊!”老人叹息着。
黄鼠狼神色先是一喜,转瞬黯然。“可是……百姓何辜?您昔日里劝我忍气吞声,便是不忍心无辜之人受到牵连,现在……?”
“所以才要让那个孩子认识到自己的心魔啊!否则真到了时机成熟的那一天,他定会大开杀戒!唉,毕竟是那么长久,那么深重的仇恨……”
“那么战神之女呢?他们要是互相知道了身份,简直——”黄鼠狼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暂时不会。至于将来——那终究是要面对的,这是他们逃不掉的宿命。”千岩老人顿了顿,忽然揶揄着笑道,“小墨啊,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难怪这么些年了都对人家小蝶视而不见。”
黄鼠狼一愣,无奈跟着笑笑:“咳,说着那两个孩子的事,这怎么又拐到我身上了……”
“那两个孩子么……”千岩老人慢慢踱步,笑容里有一丝欣慰,也有淡淡的苦涩。“咱们哪能任由那宝剑乱刺乱劈啊,总该让剑鞘跟着才是。”
“宝剑,剑鞘?您的意思是……!”黄鼠狼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懂了懂了,不过,唉这可真是孽缘啊!”
“孽缘也好,福缘也罢,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我们这几把老骨头能管的喽!”
这一通话说过了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千岩老人顺手推开雕花窗,浮艳的歌声从远处传来,就好像方才那个金色的试炼场景不曾存在过一般。
撤去隔音咒法之前,千岩老人最后吩咐:“等这一批试炼者走了以后,你偷偷去联系一下君宫主吧。关于南烬与夜儿,老头子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
当这一场秘密谈话结束的时候,清夜与长庚正站在山阴的密林深处。金光散去之后他们就到了这里,左右两边各有小路,一条盘旋而下直通向幽深的谷底,另外一条则被重重迷雾遮盖着,看不到远方。
细雨蒙蒙洒落,有清雅的幽香传来。这里三五成群长着丛丛兰草,叶片优雅舒展在斜斜织成的雨帘中,淡绿色的花朵虽然细小,却自有一种清高傲气,在雨水的洗涤中更显风骨清奇。
清夜呼吸着幽谷中的气息,恍惚中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悲伤在心头滋长,也许那也说不上是悲伤,就只是一种孤寂的、微凉的感觉,荡涤着自己枯荣石中的灵气,异样的感觉升上心头。
这里的气息倒是和长庚有几分相像呢。她这么想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长庚已经走入了兰花丛的深处。
奇怪了,他竟然会喜欢花?清夜觉得有趣就偷偷跟了上去,见他专心看花一言不发的样子,不禁想要逗一逗他。
“这是什么花啊?”她故意发问。心里盘算好了长庚要么答不上来,要么就只会说一句兰花,这样就可以接着问了:当然是兰花啦,我是问这是哪种兰花?
他一定就答不上来了,然后说不定就可以见到那种窘迫无奈,又有点害羞的表情啦,清夜喜滋滋地想着。
谁知长庚看也不看她,脱口而出:“素心寒兰。”
“咦?你也知道啊!”清夜吃了一惊。“我爹说这种素心寒兰只生长在湿冷的地方,极其难养的,你真厉害,连这个都知道!是以前种过吗?”
长庚似乎同样有些讶异,略微侧身看了她一眼:“……没种过,只是想要祭奠一个未曾谋面的人。”
“原来是这样。”清夜点点头,蹲下身去抚摸着修长的叶片,“寒兰我娘也很喜欢的。不过她也和你要祭奠的那个人一样,已经过世了。”
“说起来,我也没有见过我娘呢,关于她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每次想问爹都会很伤心很伤心,时间长了就不问了。”
她压弯茎叶,让那一滴泪水滑落到掌心,暂时收拾起那些软弱的心绪。“我和你一起祭奠好吗?”
本来不指望长庚回答,可片刻之后竟然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临近最后一关心里害怕还是其他原因,清夜觉得这淡淡的一声应答竟然比寻常柔和了许多,简直不像是长庚的声音了。
心里莫名安定了许多。她闭上双眼,脑海中默默勾画着娘亲的面容。宁静而柔和的眼睛,细长的眉毛,浅淡的嘴唇,还有那飘舞的长发,青色的衣衫,雪白的肤色……从寒雾中化出;来,一分一毫都清晰展现在眼前。
娘,你见到爹爹了吗?你们一切都好吗?如果要去轮回的话,走之前一定要再想一想夜儿啊……
自从听说了枯荣神树轮回的事情后,她的心思总是不由自主转到此处,然后才突然想起爹爹已经没有轮回、没有来世了。只是不知道娘一个人现在到了哪里?过得好不好呢?
那种魂灵往来于世间的匆忙和沉重感压上心头,烙印在小姑娘最初对碧落的印象中,后面的岁月里,她不止一次梦到自己站着幽谷兰草丛中,仰望天上灵魂疏忽来去,而身边空无一人。
“长庚,我觉得很害怕,你呢?”感觉到身边的兰花幽香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她忍不住低声呼唤身边人。
然而回过头去,却骇然发现身边早已没有了那个黑衣少年的踪迹,景物缓缓向后移动着,眼前越来越幽深。“我这是、这是在往山谷里走?!”清夜恍然明白过来,这个可怕的念头让她不寒而栗。那种感觉诡异极了,心里明明清醒无比,可双腿竟然不受控制地交替迈动着,走在右边那条通往谷底的道路上,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揽着腰部,将她不断往下拽。
坏蛋千岩爷爷!明明说好和长庚一起过关的,还是把我们分开了!清夜着急起来,心里将千岩老人翻来覆去怨了好几遍。想想长庚应该还没有走远,她也不管能不能被听见,大喊起来:
“喂——长庚,不管你把我当什么,我现在当你是朋友了,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说好要一起过关的!你记得——谁先战胜恐惧,就去帮另外一个人!一定要记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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