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那晚一起逛了夜市，看了电影，又一起在方菲家那间闲置的小屋住下。一切看起来都风平浪静，明天的约会如铁板钉钉，肯定成行了。
这间一屋一厅的房子，是方菲父亲转业后还没有退还给部队的房子，基本没用。这套房子是个一居室，带着一个宽大的贮藏室。方菲和王蔚住在正屋的大床上，胡卫东睡在贮藏室的行军床上。
三个人洗了澡，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把老式的落地扇，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左右摇晃着，把还算清凉的风，均匀地送给在这个烦闷的仲夏之夜各怀心事的三个人。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当胡卫东的呻吟声在子夜响起时，方菲的脑海不知为什么会闪过这句话来。其实她早就预料到胡卫东肯定不会让王蔚去赴肖然的约的，只是不知他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阻止。
“哼，这小子还会琢磨出这把戏。”方菲快要笑出声来了，但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刻是不能让胡卫东看出来她的明白的，于是假寐着没出声，心却在胡卫东的呻呤声中变得踏实起来。想起徐蔓的话，觉得她用“高手”这个词来形容这场故事中的几个人，到用得挺妥贴的。
王蔚自然是不能置胡卫东的呻吟声不顾了，她翻身下床，蹲在胡卫东的床头，急促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胸痛，喘不上气。”胡卫东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不是这屋子太闷，你到外面来吧，反正都穿着裙子，没关系的。”王蔚边说，边扶起胡卫东往外屋处走。
方菲这时从床上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长裙说“出来睡吧，没关系。”
胡卫东慢慢地在王蔚的搀扶下站起身，痛苦地弯腰把行军床往外拖。
“你别动了，我来。”王蔚放开胡卫东，弯下腰用力将行军床往外拉。
方菲快步走过来，一起把行军床在正屋里放好，然后拿了一听健力宝递给胡卫东。
“喝点水吧，是不是中暑了？这房子没窗户，不透气。”
“不像是中暑。主要是胸痛得厉害，呼吸都有点困难了。”胡卫东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屋子里片刻宁静之后，突然听到方菲大叫“会不会是自发性气胸。我在呼吸内科实习的时候，就曾经收过这样的病人，症状好像。”
“不会这么严重吧？”王蔚半信半疑地望着方菲。
胡卫东斜了方菲一眼“睡觉吧，可能是因为那间小房间不透气，我在这间房就好多了。”方菲那心思他自然更懂，肯定巴不得让他和王蔚闪人。这人吧就这么怪，自己不活得不顺畅也不想别人顺畅，他不想让方菲这么快就如了意。
王蔚听胡卫东这么说，心情大好“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从来都没得过什么大病。上次来住院，不过是闹情绪嘛，飞行员的体格，怎么可能得什么自发性气胸喔。”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担心明天是否可以赴约。依着王蔚的本意，她是很想与肖然有瓜葛的。她只是担心肖然的真诚度和胡卫东气度。所以，特别想通过光明正大的接触，进一步地试探肖然，把事情做得更把稳一些。顺便也让胡卫东在这种自然的接触中，有个渐进的心理过渡，不至于发生什么过激的行为。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到是噼啪乱响的，只是没有胡卫东那么会算。
半夜胡卫东扯了扯灯绳，打开了灯。忍着剧痛似地收拾整齐，就拉开门往外走。其实三个人都没睡踏实，灯一亮就都翻身坐了起来。
“你怎么了？等一等！“王蔚追过去，拉住了他。
“我实在胸痛得厉害，而且总也喘不上气。我还是去医院吧。你不用管我，明天好好玩。”胡卫东豪迈地说着，一副挺男人的气概。
王蔚为难地看着方菲，想让方菲劝劝一心要离开的胡卫东。她知道，如果胡卫东执意要走，她便肯定不能留下赴明天的约了，那多遗憾呀。可无论她的眼光有多恳切，能读懂其意的方菲都置之不理。
“你先送胡卫东去医院吧，如果没什么事，马上赶过来就是，我等你们。”满肚子官司的方菲，把话说得合情合理。
“那好吧。”王蔚知道这个时候，她根本不可能置胡卫东而不顾。于是认真地将那套白天穿的鹅黄色衬衣和半截小黑裙叠好，放在枕头边上，穿着一件当睡衣穿的布连衣裙，搀着胡卫东便往外走去。
方菲站在门边，对着两个人的背影关心地嘱咐着：“小心台阶呵，大门外的台阶有点陡。没事的话赶快回来哟，我等你们到九点半。”
王蔚哎哎地答应着，和胡卫东一起消失在昏黄的路灯尽头。
方菲转身关了房门，笑倒在床上。
可当笑容还未退尽，眼泪却不知不觉顺着眼角，像一串串珠子滑到了枕头上。方菲蜷缩起身子，把满是泪水的脸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她为自己悲伤，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么阴暗起来。她并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爱情改变着人，只是这变分两极的，方菲这个时候肯定是走向付的一边了，不管单纯、阳光的她乐意不乐意，这爱情就是有人所无法掌控的力道。
夏季的天总是亮得很早，窗帘后面的光线，在方菲无法合拢的眼角，一点点的变得醒目起来。她用枕巾胡乱地擦干净脸上的那些泪痕，翻转身子望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呆。窗外车流与人流汇聚起的声响，让她感受着人世的混乱与艰辛。谁都不容易呵，她突然敬佩起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要知道他们同样要经历恋爱、婚姻呵，怎样才能顺畅地走过这段难熬的时光，快乐地老去呀？她挺使劲地想着这个问题。
这个迷失在爱情路口的女兵，迷茫地想着自己的爱情。继续——唯有处心积虑地改变自己做人的原则，因为一切都已经繁乱不堪，完全无法清晰、顺畅、欢快的走下去，唯有依着那惯性胡乱地将自己放逐、放弃。放弃——那就必须忍受穿透心胸的痛，而这她又怎么能承受。这么多时日，肖然俨然长在了她的心里，拔他出来，那还有不伤的。
女人在理智与情感的较量中，最后理智总会向情感举手投降，不然也就不是女人了。
方菲在这个嘈杂的清晨，也就只让自己的大脑混战了一个回合，就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毫无疑问地，感情的事与大脑好象没多大关系，一切都依从心的牵引。她的心已经飞到肖然那去了，她还能再踌躇吗？除非她真愿意做个空心人，那没有心的人，不就是让人恐怖的鬼吗！她对自己说。
她从包里拿出一件连衣裙，仔细地熨平那上面因为折叠而留下的皱褶。这件质地考究，宝蓝色的连衣裙，是她在商场特意买来的，她其实早就做好了与肖然见面的一切准备。将这连衣裙熨平之后，她把留有水渍的连衣裙用衣架挂好，又把衣架挂在门框上，让电扇吹着。走进洗漱间，用温热的水浸泡完自己的每一寸肌肤，直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种浸泡中换发出蓬勃的生机。她这么费力，是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晦气。她想她必须鲜亮地站在那个她爱着的但却已经背叛了她的男人面前，让他为自己曾经背叛了这么一个鲜亮的并始终如一爱着他的女人懊悔不已。
方菲按照与王蔚他们的约定，等到九点半才起身出门。尽管她料到王蔚他们，准确地说，应该是料到胡卫东绝不会让王蔚赴这个约会，但她还是等到了九点半，她不想早到，不想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等。
出门之前她在落地的穿衣镜前最后打量了一番自己。镜子里那个高雅、端庄且鲜亮无比的自己，让她对今天的约会充满了美好预期。她自恋地吻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颇有几分骄傲地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你永远都不会输给谁的。”在她看来，这场恋爱俨然变成一场女人间的战争了，而她是个从来不故意输，也输不起的女人。
肖然提早到了约会的地点，但他没有站在文化宫的大门边等，而是躲在离大门不远一棵大树后面，他想他必须先弄清楚今天都会有谁来赴这个约会，然后再调整自己的战略。远远地看见方菲从出租车上鲜亮地走下来，那件式样别致的连衣裙，因完美地呈现出方菲与众不同的气质，而让她从人群中跃然而出，十分地抢眼。
肖然其实比方菲早到，看到光鲜亮丽的方菲跳入他的眼帘，他便从树的阴影里走出来，一步一步地，肖然朝方菲走过去，边走边回忆着他与方菲的那些过往，企图想从中找到与方菲走失的路口，他想他一定要把她再拉回到那里，让一切从他们走失的路口重新开始。
站在方菲的身后，他突然想起一年前，他在火车站的决绝与方菲的愤怒。这清晰的回忆让他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招呼她才好，他们已经走失了，已经不能在使用任何恋人间亲密的称谓了。还好，短暂的迟疑之后，他便想起了前天晚上砸在方菲后背上的那一拳和方菲随之说的那句“你给我说清楚！”这让他挺模糊地觉得她已经原谅他了。
方菲露在衣领外面的脖子，依然那么白皙细腻。眼睛在轻轻的触及之后，熟悉的一切，便如风般荡漾而来。他有些虚弱地叫了声“小方”。声音很轻，混在市区嘈杂的声波里，很难分辨出来。但方菲还是在他那声细微的“小方”滑出唇齿之后的瞬间，转过了身来。
“胡卫东昨晚得了急病，王蔚陪他去西南医院了，他们俩今天都来不了了。”方菲为这次见面想过千百次了，她的淡定是由心而生的。
原本慌乱的肖然，听了方菲这话，反而变得镇静。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局面的掌控会更容易些。
“我今天也不能去玩碰碰船了，学校评职称，我要赶回去。”他气定神闲的说着，认真地想着下一步棋。
方菲在一片嘈杂中听到自己的心猛然跌落时发出的巨大声响。但她硬撑着没有让肖然看出丝毫迹象。
“那我回去了。”方菲抬起腿就往前走，穿着精致白色的凉皮鞋的脚，在蓝色的裙摆下急速地探出头来，白晃晃地就如同一脚踢在肖然的脑门上。
“她怎么还是那样硬得一点弯都不会拐呀。”肖然在心里恼怒地吼到，但那吼声也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急匆匆地追上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方菲“还是去汽车站吧。”
方菲没有说话，那双穿着白色凉皮鞋的脚，开始在波浪一样摇摆的裙裾下面翻飞起来。白色的小皮包贴在她的腰间，让人的眼光一下就钻进了这个白色小皮包与凹进去的腰线间隔出的那条缝隙里。
这是方菲第一次在与肖然见面时没有带一点女兵痕迹的穿着。那种新鲜与意外的感觉，让肖然的脑子生出许多乱七八糟的思绪。他是一个从来都不会为自己的行为产生什么懊悔情绪的人，但走在前面的方菲似乎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陌生，又让他觉出了那么一点遗憾。要知道那个走在前面让许多人侧目的女人，曾经在自己的怀里湿润地喘息过。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搂着她时的那份温暖和弥漫在他们间的属于她的香气。
方菲在觉出身后的空旷时停下了脚步。她捏着白色小皮包纤细的包带转过身来，眼光刚落在十米外的肖然身上，肖然就弹起来，小跑着跟了上来。肖然追上快步走在前面的方菲，用手示意她从路面的台阶往下走。山城的地势，总在不经意处凸显出它的不同于平原城市的绝妙造型。几十个台阶，让人避开烈日当头的地面，隐蔽在城市阴影里。方菲没有犹豫就按照肖然的示意踏上了往下走的台阶，尽管她心里明白，车站就在地面上的不远处，如果真要去车站，是不会舍近求远的。难道肖然仅仅是为了避免烈日的暴晒？不会，他一定另有什么打算。就像她自己今天来赴这个约会，并不是想去玩碰碰船一样，事物的表象有时候总与事物内在相左。这个与地面落差大约有二三十米的地方，实际上是个嘈杂的自由集市。走在混乱的人堆里，心也混乱起来，全没了清晰的轮廓。爱与恨，痴与怨搅成一团，没了特别明了的情绪。
一蓝一白的两个人，醒目地走在人群里，只不过怎么看，都不再是一年前走在歌乐山时相得益彰的那一对了。肖然穿着牛仔裤，白色体恤。他的随意衬着方菲的端庄，就像事物的两极。
“我有女朋友了。”肖然用这样一句话撞碎了他们间凝固着的静默。
方菲的心已经跌落过了，肖然这句话并没让她有多大的起伏，于是平淡地问到“干什么的？”
“是个工人。”
方菲心里笑起来。不是她看不起工人，而是她认为肖然不会甘心找个工人。那么，肖然就是在撒谎了。可他为什么要对她撒谎呢？如果他对自己一点都无所谓，他还会用心去编一个谎言吗？
“她在哪个厂工作？”方菲看似认真的问道。
“我如果说了，你会去找她。”
方菲终于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我找她干什么？”
肖然没有理会方菲，而是自顾自的说起来“我想把这个事情定下来，然后好把心思全部用在事业上了。”
方菲根本不相信，肖然为了能安心事业，而胡乱去找一个什么工人。他这么随意地乱说一大堆，大概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方菲已经知道了他向王蔚求爱的事，抑或还包括他对米薇的那点意味深长。
“王蔚和米薇你到底喜欢谁？”方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就要这样说呢，看来这事梗在心里不顺了它，与肖然便什么都继续不下去了。
肖然虽然早有准备，但听方菲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心里还是吃了一惊，强忍着内心的慌乱，努力让自己仔细分析出她到底知道多少。当然他也明白，无论方菲知道多少，想要隐瞒和辩解都是不可能的了，而对于肖然这样自认为还算是大丈夫的人来说，他也不想隐瞒那些自己已经实施了的行为，更不想为其辩解。大丈夫敢做敢当嘛。于是他很快便镇定自若起来。连步伐的节奏与幅度都没什么大的改变，他就那样大踏步地走在方菲前方，扬着头，确切地说是昂着头音韵跳跃，平仄恰当地，声音高亢地回着方菲关于王蔚和米薇的那番问话。
“小米漂亮些，小王懂事些。”
他这么毫无遮掩的回答，反到让方菲哑然了。还能怎么样呀，人家根本不觉得是件严重的事。既然这样，那么何不如大家都谈开了去，想说：“那么我呢？”但她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尊地认为，还是不要让自己与那两个女人相提并论的好。
肖然在方菲沉默的当头，开始不着痕迹的辩解。
“小米他们刘津生怎么镇不住她呀。”
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的方菲，把肖然说的这句话听得似懂非懂。因为拎不清，方菲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也就只好继续她的沉默。
肖然继续着他的絮叨。
“小米这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发起脾气来，真是让人觉得恐怖。那天在火车站给她办托运的时候，看到她冲你发火，我真想劈头盖脸地揍她一顿。”
方菲不知肖然为什么要说起这事，虽然她不相信肖然会劈头盖脸地揍米薇一顿，但她记起当时肖然真的是非常同情地站在了自己一边，她还记得当时她为他的这一举动心情一下好起来感觉，到底自己的份量在这个男人心里还是比其他几个女人重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