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工艺馆给奶奶一个月开多少钱,叶向东入伍之后,每个月有了津贴,除了留一点和战友放假去地方上“打平伙”会餐,剩下的津贴都全部寄给了奶奶。
退伍之后,叶向东也会在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当天就赶回家去,给奶奶送她根本用不上的“生活费”。
此时此刻,叶向东在龅牙珍的院子里看到满头银发,却梳得一丝不乱,一身老式的青布上衣、黑色大脚裤穿得一丝不苟,这一辈子都好强,都要挣个脸面的奶奶,才猛然醒悟过来,恨不得给自已脑袋狠狠地来上一拳。
按照前几个月的习惯,他应该六天前就回清河县送“生活费”,看望奶奶。不管在他入伍之时,还是退伍之后,不管是寄钱,还是回家,他都雷打不动,从来没有耽误一天。
这几天,却因为和刘美霞分手、林小芸被绑架、自已被通缉、联系不上宋清波,一连串狗屁倒灶的烂事,居然忘记了奶奶在老家会担心他!
自已的电话换了号码,奶奶肯定是联系不上他,这才想尽办法找到了他的出租屋,来看他这个不孝的孙子出了什么事——不对,不仅仅是因为联系不上他,而是他前段时间被通缉,公安局的那些混蛋肯定到清河县去骚扰奶奶了。
这几天时间,奶奶也不知道担心他,担心成了什么样子!
叶向东心潮澎湃,却努力在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像小狗一样摇头摆尾在奶奶面前撒娇,看得紧跟在他屁股后面进门而来的王妙目瞪口呆,差一点笑喷出来:“奶奶,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你看,你看,我又白又胖,吃得下,睡得着,过得好得很!嘿嘿,嘿嘿嘿……奶奶!”
韩素贞眼中波光闪烁,脸上的皱纹却每一根都笑得弯了起来,很自然地抬起手来,在孙子特意凑过来的脑袋上摸来摸去:“好,好,过得好就好!奶奶也是,活了八十几年,却一辈子都没有进过省城,这不,奶奶想你了,就进省城来耍耍……呃,东娃,这女娃是谁啊?长得这么俊?”
最初的激动之后,奶奶的目光迅速被走到叶向东身后,背着一双小手咬着牙笑得快不行了的王妙吸引住了,眼睛里顿时射出璀璨的光芒,不停地上下打量王妙。
做为奶奶亲手养大的亲孙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叶向东更清楚奶奶的心思和一举一动,一见奶奶这个模样,心道不好,这不是在看大姑娘,这是在看孙媳妇啊!
奶奶这几年最大的心思,就是想看到叶向东成家立业,赶快为她娶上孙媳妇,生下重孙子!
在部队的时候,叶向东和奶奶通话,奶奶就念叨个不停,回到南湖,每次回家,奶奶更是在他耳边不知唠叨了多少次。叶向东和刘美霞那么快就确定关系,很快就同居起来,其实背后就有奶奶韩素贞的功劳。
不过,叶向东多次提出带刘美霞回清河,刘美霞却推三阻四,从来就没有答应过。叶向东隐隐有几分担心刘美霞对奶奶的态度,所以也没有告诉奶奶他已经找了一个对象。本来叶向东还打算日缠夜磨,将刘美霞彻底征服的时候,他却与刘美霞分手了。
这个时候,奶奶却一下子误会他和王妙的关系,叶向东刚要开口撇清,却见王妙抢上前来,也学着他一样蹲下身来,亲热地拉起奶奶另外一只手,笑靥如花地道:“奶奶,我叫王妙,也是这家房东的女儿。你见过那个龅牙女人了吧?咯咯咯……她就是我妈刘美珍,人家都叫她龅牙珍。奶奶,我告诉你,东哥原来在公司里上班,可拼命了。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了,晚上天黑了,才累得像死狗一样爬回来。奶奶,你可要教训教训东哥,以后再这么拼命,身体可就完了啊……”
我靠,叶向东目瞪口呆,只见这女人一张小嘴叽哩呱啦,噼哩啪啦,几乎在一瞬间就征服了奶奶,相差了六十岁的两个女人,马上就你一句,我一句,借着指责他的话题,亲热得不像样。
叶向东却不知道,王妙从小就和爷爷最亲,和老年人根本没有代沟,更有无数讨好老年人的实践经验和心得,再加上王妙怀揣着隐秘的心思,特意凑趣,奶奶一下子就中了计。
看奶奶笑得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的模样,完全就对这个误会的未来“孙媳妇”满意得不得了!
叶向东悄悄瞪了一眼王妙,王妙却背着奶奶,得意洋洋地对他一吐舌头,两根雪白的手指还比了一个“V”字。
叶向东抓耳挠腮之时,却见龅牙珍风风火火地从她家的厨房出来,大声安排道:“东娃,你回来了啊?正好我的饭也煮好了。我和奶奶都说好了,今天中午你们就在咱们家吃。对了,东娃,在你以前住的房间还有一个人,是送你奶奶过来的,你去喊一下。王妙,一会儿再陪奶奶唠嗑,过来帮我摆桌子,还有,打电话喊你死鬼老爸回来屙痢!”
这龅牙珍一露面,顿时气势逼人,震住了所有人。
屙痢——天南省土话,拉稀也。用屙痢来代指吃饭——呃,细思极恐,也不知王富贵被龅牙珍骂了几十年,有没有落下什么阴影。
叶向东尴尬地笑,王妙却气得小脸通红,悄悄观察奶奶的反应,生怕自已那出口成脏的老妈在奶奶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谁知她在奶奶脸上看到一丝不满,反而看到奶奶微微点头,朝她那凶悍的老妈一脸欣赏地微笑。
王妙却不知道,奶奶外圆内方,是一个当得家,做得主,凭着一个半残疾的瘦弱身躯,能够独自撑起一个家的真正大女人。今天上午奶奶一到出租屋,两个性格不同,却具有相同基因的“大女人”,稍一攀谈,就立刻互相吸引,相见恨晚。
否则,平日颇为势利和吝啬的龅牙珍,又怎么可能主动留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