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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逐忆入流离

地府从来没有什么安宁的日子,定然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不然这上千年上万年来,孟婆鬼王判官这些一直以来都在地府做事的是怎么熬下着千万年日复一日的枯燥日子。

当然每一日也都大相径庭,异就异在每一介鬼魂不一样,他们在人间经历过不一样的生活。只不过到了这里,又将他们过去所经历的一切清零,他们都将获得新生。

鬼王想不通,他实在是想不通,这喝了孟婆汤重新开始,从前的什么罪恶恩怨爱恨情仇的全都弃之不顾,重新开始岂不是很好,可为什么人间总有那么多徘徊游荡的孤魂野鬼。

老冥王在的时候,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天天就领着一众鬼差在外面勾魂。如今的年轻冥王果然是镇不住场,黑白无常心思多,捞着个又轻松又有脸面的活儿,天天就是吃着白饭在冥王殿下面前说几句好听的,可牛头马面这转不过弯儿来的木鱼脑袋,已经沦为和一般鬼差差不多的出场率了。夜巡日巡虽然也在外面巡着,可哪一次回来不是吹嘘人间的繁华热闹,炫耀自己在人间又寻得了什么好宝贝。

鬼王真是每日恨得咬牙切齿,都怪那白面小鬼,把他们年轻的冥王殿下迷得七荤八素。

冥王殿下刚去人间历练之时那也是规规矩矩兢兢业业,有比老冥王更甚一筹的架势,可从人间回来之后就和变了个人儿似的。还把刚喝了孟婆汤的白面小鬼桑青留在身边,渡自己的修为给那一抹脆弱的灵魂维持着他的生命不那么轻易破碎。

鬼王眦着两颗青森的獠牙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喧嚣。

有生灵闯入冥府了。

冥王冥夜听到说有生灵闯入冥府,直奔幽冥殿而来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青丘那只顽劣的妖狐黎镜。

可当那人从门口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说来陌生,其实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说起来,桑青好似不太待见那位新科状元苏子喻。

冥王冥夜只能速战速决,能快点打发了那凡人离开最好。况且,普通凡人进入这死人待的阴间,总是有损阳寿的。冥府服役的恶鬼闻到这生人的味道可是馋的不得了,他出去以后,因为阴气入侵,被一些东西缠上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只是不知道,他一个凡人,来他的冥府做什么。

“你就是掌管阴间的王?”声音清亮。

来人清秀的脸庞不过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到了这不是凡人所呆的地方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新奇,但他原本谦逊温和的脸上却是执拗多了一分。

“稀客呀!怎么,当今皇上钦点的探花不好好的在人间做你的才子会你的佳人,发展发展仕途,跑我这阴曹地府来做什么?”冥夜说话向来不留情面,三分疏远,七分刻薄。

苏子喻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从衣袖里掏出一把红木的扇子,双手托着,恭敬的举到面前:“不知地府的冥王可认的这东西?”

一瞬间阴风一阵,子喻还在想着这封闭的大殿中是从何吹来的风,手中的物件已经不见。抬头,高座上的冥王殿下已经手执木扇,放在眼前观察把玩。

边上的桑青不由得心中一紧,黎镜送他的扇子也是这个样子,如今还藏在他的衣袖之中。看似两手握起,实则是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藏在袖中的那一柄扇子。

“哗啦”一声,冥夜已经将那扇子打开,扇面上呈现的是戏子唱戏的画面。桑青的眼也死死盯着那扇面,这柄扇是描了画的,自己手上的那一把上确实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可看这扇骨,做扇面的丝帛,做工,分明是出自一个人之手。或许对于那个自己想知道却又无法看到的梦境,有些些许线索。

“冥王殿下……”苏子喻开口,“那扇本是无画的。却在我做了一个梦之后显出画来。”

冥夜依旧看着扇子,皱着眉头一脸沉默,似乎在思索。

殿中站着的清秀干净的少年犹豫着开口:“我也曾怀疑过是否原先是我看错了的。可这扇子放在枕边,我时常的做同一个梦,那些梦境却又有些许不同。恍若前生经历过一般。一开始的梦境结尾得还有些许恍惚,可后来,一日改变一个线索,一日改变一句对白,到如今已与最初看见的完全不同了。”

苏子喻稍一停顿,复又道:“应该说是,梦境中的故事,开头都是一样的,只是结局却完全相反。”

冥夜抬头,看见少年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变换,眼中难掩一股无奈和悲戚。

明明已是今生,就算看见了前生又如何,难不成还会后悔懊恼吗?一丝怜悯的笑扬起,轻轻摇了摇头,前朝太傅刘承宇啊,还说还了人家戏子无念一个前生,说的还那么故作玄虚信誓旦旦,可分明也是失策了,就像从前在世时候一样,哪有什么事情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冥王殿下可知,这扇子的主人是谁?他如今又去了何处?”十六七岁尚且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少年痴痴然。

“扇子的主人?不知道指的是制扇画扇的人,还是给你求扇的人?”

长安街头,造梦画扇生,画了华胥梦境的扇子可不是谁都能买得到的,说是求扇一点也不过分。冥夜自说书的太傅刘承宇提起之后也可以去打探过。

子喻有些茫然:“是……是给我扇子的人。”

“不……”神色镇定下来,有些决断:“是给我扇子的,一介飘忽不定的鬼魂。”

冥夜看着他的模样,倒是像要追随着那个给他前世记忆的人而去的样子。即便面前站着的清秀少年本意不是这样想的,可一介肉体凡胎,在冥府多待一刻钟那便是十年寿命,这一点,那少年可是知道?

“那人已过我幽冥殿,轮回台前鬼魂众多,何时轮到他也未可知。你且回去,这里毕竟是死人待的地方。”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冥王冥夜到底是认真了起来,一个凡人不惜性命做到如此,他也算是折服了。

“那他何时转世?投于何处?冥王殿下可否告知?”眼眶红红,看来是用了情了,即便只是前生留下来的那些朦胧的情愫,“还有,我是否能等到他出生的时候?”

苏子喻停顿了一下,想通某一点后释然一笑,却与他乖巧干净的脸庞不相称:“也无妨。我若不在了,那便化作孤魂野鬼找到他。”

在冥王冥夜看在甚是可笑,这样苦苦执着又有何意义,投了胎已是另一个人了,对于前生的种种一点也不记得。恍若拉着街上的一个陌生人对他说,你我前生纠缠,恩怨未清,如今寻来,做个了断。

现在苏子喻做的,和之前刘承宇做的又有什么不同,一个追着一个。皆因为从前遇着一个人,犯下一些事,然后想要还清他,如何还清他,却是无力回天。

这一生,这个等着那一个,下一世,那个又飘荡了几十年等着这个。这样纠缠下去,永远没有结果。

想来也是苦。

“你且回去吧。七十二年后,浮埠山脚下陈姓人家有一男丁出生。你去那里守着便可。”终于还是告诉他了。冥夜看不下去,他们的事,还需他们自己堪破。

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是满足一笑。

“慢着。”

刚要离开的脚下一顿,转头看见黑衣黑冠的冥王殿下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何人指引你闯入冥府的?”

一步步逼近,子喻抱着扇子开始后退:“没……没有人,是我自己……”

冥夜一改之前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脸色变得异常阴冷沉郁:“凡间进入地府,得过阴阳桥,而凡人是看不见阴阳桥的,即便从上面走过也就像走过平常的石桥一样,你又是如何下到这地府来的?”

冥夜的疑心在于他嗅到了少年身上带着的腐朽死亡的气息,虽是极淡,但只是一瞬也被冥王冥夜捕捉到了。

殿门外传来一阵笑声,人未见,声音已经先传达到了:“冥王殿下这么紧张做什么?”

透着诡谲乖张,徐徐走进来的人着一身时新的上好云锦段子的衣裳,也是一身的黑,露出里衫的暗红,这装扮倒是和高座上的冥王冥夜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原本就是这装扮,而另一个,被人说是旁门左道邪门歪道而刻意的模仿。

模仿也模仿的不到位。冥夜心里暗自不悦。

来人黑丝披散着,只用一条暗红的丝带潦草的在后面绑了一下,前额留了很多发丝下来,用来遮掩脸上的印记。

那些刺青随他的情绪变化。平静时退到衣衫之下,留着一张美艳的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看不出来。微风拂过一般有些起伏之时,或许从衣领里长出来,露出尖尖一角。大喜大悲时候,红莲就此绽放,肆虐地爬满全身爬满整张脸。

冥夜袖下运气,闭合的殿中阴风四起。杜琼琚面上的发丝一缕缕的往身后拂去。

呵……眼角一朵将开未开的莲。冥夜将此收入眼底。盘算着对面阴柔的人如此大胆的闯入冥府还有教唆凡人搅乱命格轮转也不是面不改色从容不怕的。

“才几天功夫,世子爷就有办法让素不相识的人给你烧了衣物钱财,可真是好手段啊。”嘴上说着奉为的话语,脸色却丝毫不改。

“说到底,还是应该谢谢吾主殿下解了我的封印才是。”三百年前的瑞安侯世子杜琼琚也是阴阳怪气,“不过,冥王殿下有一句话是说错了,怎么能说是素不相识的人呢?三百前,苏公子还是那个小哑巴的时候,和你身边这位桑公子的关系不是很好吗?我也有幸结识了他们那对兄弟呢。”

冥夜皱眉,还是牵扯到从前的事了,牵扯到了桑青。可从前杜琼琚与那对兄弟认识,这件事情他却是不知道。或许从前他忽略的事情确实不少。

身边的桑青依旧不动神色。倒是那边的苏子喻又睁大了眼睛:“杜公子说的从前,我为何从未在这扇中幻境看见过?我从没梦见自己是一个哑巴……”

“你看见的只是上一世,还有上上一世,有很多很多的前世,你都见过吗?若是都见了,那你不得头痛脑裂而死,你想啊,这么多的前世,你有这么多的身份,到底哪一个才是你,和你建立了关系的人,哪一世里曾出现过,那出现的时候是和那哑巴有关,还是和那戏子有关?又或着,和今生的你有关呢?哈哈哈……”红莲绽放了些许,他的情绪开始有了较大的起伏。

苏子喻后退,明明还是少年心性,明明不信鬼神之说,可这一桩桩的事情却件件逼迫着他。他只是想找到那个前世救了他的太傅,道一声谢或者歉,终究是他负了他,负了一生,还忘了他,不过想偿还而已。从前,大概也是喜欢他的。

是面前这个头发遮了半张脸的男人告诉他,来冥府,找到冥王殿下,就能找到他。男人说的如此动容,让他信了他,也信了心中犹豫之想,原本以为是个好人,不过受人陷害,冤魂四处飘荡也是可怜,便烧了纸给他,即便知道他必定是对自己有所求但危及根本也便顾不得什么利用不利用了。可谁知道,这个半张脸开满了红莲的男人,是个疯子!

“哦,对了。”杜琼琚好似想起什么,从笑得前仰后合的状态里恢复平静,“苏公子,你那一世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一个怪物,一个浑身没有痛觉的怪物,所以被人打断了胳膊折断了腿也毫无知觉,一点痛也感觉不到。所以你就是活生生被打死的。”

“够了!”说话的是冥夜,目光骤然冷峻下来,这个杜琼琚不正常,被那股死气围绕三百年之久总是自己的意识还在也一定是深受影响的,当时他怎么没有想到。在地牢里见到他的时候就应该把他收了,“凡人待在地府一刻,阳寿减少十五年,苏公子好好算算自己上去还能活几年。你来我冥府所寻之事已有了眉目,我让桑青送你还阳。”

桑青眉眼动了动,随即手中多了一样东西。得了指令,白衣小鬼幽幽的飘到那凡人面前,似乎对刚才所说的话语全然不在意一般神情淡然道:“苏公子,走吧。”

阴柔男人转向桑青:“桑公子,如今你怎么这般好脾气了,冥王殿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哈哈……你有没有想过,他其实是为了支开你,不让你听见有关自己的前世罢了。”

“桑青你别听他疯言疯语,因为有生灵在此幽冥殿中,这附近的鬼差鬼魂怕有影响全都退避了,所以才让你去的。”

冥夜的解释毫无用处。桑青又不是不知道,从不让他做事的人,忽然吩咐了他带人离开,不是支开他是为什么?他又没说什么,这么着急的解释倒是让人心生不悦。

语气淡淡道:“走吧。”

全然没有顾及着殿中的气氛异常。苏子喻早已有些恍惚,像是被黑白无常用着锁魂链牵换来的鬼魂一般,跟在桑青的身后也双眼无神的移步。

留下殿中两人,一个阴沉得可怕,一个始终诡谲地冷笑。等着可能成为负担的人一走,便可以亮出底牌,计量条件,或是完成交易。

阴阳桥上桑青展开手掌,看清枯手里握着的东西,是一块墨玉。冥夜将生死簿撕了两页下来寄注在这一块玉石之上,以便他们出了冥府依旧可以弄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明明是一块冰凉的石头,在桑青看来却有了些许温度。前生,冥夜并非想瞒着他。

带出来的凡人恢复了意识,但毕竟一颗人类的心脏太过脆弱,承受不了太重的打击。

桑青给他看前生,那一块黑的发亮的玉石被举到面前,依稀可见一股纯黑的烟雾包裹在这形状较好的石头里。催动自身魂力,黑雾从石头里发散出来,在他们眼前逐渐形成画面,石头躺在桑青的手心,呈现出它原来的颜色,是一块红玛瑙。

三百前,还是在书院念书的场景。

书院不小,毕竟也是这一带的大书院,知县和有几个钱的员外家也都把孩子送往这书院念书。和桑青同一级的更是人多。

知县的大儿子二儿子也都和桑青差不多年纪,还有几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更多的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有不少和桑青一样,乡里出来的穷苦人家的孩子。

做官的儿子看不起商人的儿子,不仅做官的看不起,务农的和做工的都看不起,但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毕竟财大气粗。务农的孩子最踏实,先生说的一字不差全部蝇头小楷注释在边上。其中做官的儿子最傲,从小家庭坏境好,受着笔墨熏陶,比起一般学生总是水平高出许多,好似平时不怎么努力也面对先生的问题对答如流。除了普通人通过努力高人一截的,其余的也都早早学会了巴结和奉承。

这学院里头,从不巴结奉承的普通学生有三人。一个便是桑青。从前的桑青能说会道,口若悬河,平日人缘最好,不仅不用他去巴结别人,自有官老爷的儿子请去游湖诗会,也有商人的儿子拉去小酌一杯。可桑青的文章写的却不好,先生说他意思解偏了。

第二个是桑原乡隔壁村子里的周泽平,这人天生孤僻,于不人往来,其中原因,便是他生着病的弟弟。他弟弟周泽意从出生开始便生了怪病,浑身上下感觉不到疼,而且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家里人原本想扔了那个怪胎,可周泽平硬是拦了下来,十分疼爱这个与常人不同的弟弟。许是由此,感觉压力大了,便不善与人来往。

最后一个也是一个孤僻的人,说是孤僻,不如说是高傲。比起那些官老爷的儿子更加傲。听说是京城某个大官的私生子,因为夫人不准那女人进门,因此在这距京不远但却偏僻的地方置了一处别院养着。

这书院的情况看过之后,苏子喻忽然有了反应,指着周泽平喃喃地出声:“哥哥。”

桑青也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周泽平大概十六七岁,和现在的苏子喻差不多,两个人长得确实是很相似。

而画面中,趴在窗口看着的一个小脑袋,大概就是当时的周泽意。

这时苏子喻身上的一股黑气隐隐约约的融入到这冥夜给他们的画面中。

书院的墙角出现了原本凡人看不到的东西,一只未现形的灵狐。

桑青暗道:这便是从前的黎镜吗?

那股黑气带着腐朽和死亡之感,由于极淡,察觉不出来,却是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冥夜想要给他们看到的东西。

妖怪能看见了,那么鬼魂也能看见,从幽冥地狱走出来的,无论是什么都能被看见。

趴在窗户外面的弟弟被书院的学生发现了。

他们说:“哪里来的野孩子,偷听我们先生讲课。要给银子的,没有银子不给听。”

“哟,小鬼还挺倔强。你看他那小眼神瞪得,仿佛要吃了本少爷,本少爷好害怕哟。”

“还不给银子,给本少爷打。打到求饶为止。”

看向身边的苏子喻,他的双唇紧紧抿着,眼里的不甘和被打的孩子几分相似。

“嘿哟,这小子骨头挺硬啊,这么打都不出声,难不成是个哑巴?”

“嘿哟,还果真是个哑巴。那就给本少爷打到他说话为止。”

这般无理蛮横,就算是如今的桑青也不禁捏紧了拳头。

“这不是韦二爷吗?你怎么总是这样粗鲁,还没有常识。”一般人若是这样说话那必定也会被压在地上一起打,可若是桑青说这样的话就不会,人都认为他桑青见多识广,他一张嘴说起来有如黄河决堤之水滔滔不绝,那些故事那些话语就连他们这些行商的人家都没有听说过,可这读书人桑青却愿意和他们商人的儿子说话,因此他们是拿他当朋友的。

“我怎的没有常识?”问是这样问,可毕竟是叫人停了手。

“他一个哑巴你怎么打都不会说话的,你还非让他出声,你这不是要把他打死吗?你要是真把他打死了,整个书院的人都看着,特别是那边郑知县家的那两个,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还有啊,你看看,这孩子一看就是身上没钱的,而且你韦二爷又不缺钱,干嘛非得要他掏钱给你?我觉得吧,这事儿干脆就这么算了吧,或者二爷你补助他一些,也当行个善积个德,对你有利无害啊。”

“哦,好。听你的。”

地上的孩子却不感激桑青,依旧瞪着眼睛。

人都走后,有人领着隔壁埋头念书的周泽平过来,兄长满眼的心疼。

苏子喻转头看了一眼边上的桑青,桑青低下眉眼。

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话语:“谢谢。”

看到后来他发现,这声“谢谢”说的为时尚早。也明白,当时的桑青为什么一介布衣平民却在整个书院都混得如此风生水起,照他哥哥的话说,倘若桑青做官,一定会是个好官,既能在这深水官场里游刃有余,又能心系百姓为国为民。可是还有一个科举挡在他的面前,他的文章剑走偏锋,可世道看来便是解偏了题,若不是知晓他这人,也不会觉得他好。

周泽平说:“他这人个性怪异,八面玲珑,六月六出生的,善伪装。好在心肠不坏,不然,容易走上邪门歪道。”

病床上的弟弟动了一下,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下淌。

同书院一些同窗结伴来看望周泽意,都是一些平素不说话默默无闻专做学问的人,可中间却夹杂了一个书院大红人。

端着药,扶那单薄的人靠在自己身上,舀起一勺,放到嘴边轻轻吹着,凉了一点在喂给怀里的人喝,温柔无限,一点也不同往常聒噪。

汤药沿着嘴角流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否有半点咽了下去。

同窗都在屋外谈天说地,周泽平进来看见了此景。

“平常办法不进汤药,看来还得用那一招。”

“那一招?”桑青问。

和苏子喻一起站着的白衣鬼魂桑青也问。

边上苏子喻忽然不好意思起来,羞红了脸。他对从前的事物,竟是一点点找回了记忆。

“要嘴对着嘴喂他,他还能喝下一些。”周泽平并没有不好意思,毕竟是兄长。兄弟之间有什么习惯喜好不可告人的秘密什么的都是正常的。

可让桑青却说:“那我来试试。”

若是让外人来,总是有些微妙的。兄长表情变得扭捏起来。

“都是男儿,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女孩子家家,什么授受不亲,要负责不负责什么的。不过要是你非得让我负责那我收了便是。自然我也会对他好。”

周泽平的脸都红了。听着这六月六生的桑青果然与常人是不同的,如此面不改色开着这种玩笑。

“你害羞个什么劲,那也得是你我才愿意交好。”

脸更红了:“别贫了,药凉了,快喂他喝了。”

桑青一口含在嘴里,果真低头喂给了他喝。怀里的人乖乖的,软软的,毫无声响,连喉咙里的一声哽咽也不曾有。谁叫他是个哑巴呢。

化作鬼魂的桑青不曾脸红,可也不晓得从前的自己竟是这样,简直是一个,流氓。

正要低头之际却看见了房间里,帘帐的后面藏着一个人,那人无声的冷笑。桑青抬头正好看见他的嘴角,随后看到他的脸。

一身黑衣,腰间彼岸花纹的腰带,悬挂着和手里现在握着的一样的红玛瑙。这个人,分明是冥王冥夜。

可为什么,他在这里?为什么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宛若一个嗜血的鬼魅。

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帐后的人便不见了。从前的时候屋子里的人似乎不曾发现异常。

桑青头痛,一介鬼魂原本没有那么多凡人的感触,可他脑海里仿佛被千万细针扎上的疼痛,密密麻麻,急欲崩裂。

后来是怎么样的,后来好似,那无痛觉的弟弟死了。可明明去看他的时候周泽平说正在好转。

后来周泽平因为什么事很生气,去找同书院的韦二爷评理。那日桑青在书院仿佛看见了邺洺,跟着他追了出去,却没了踪影。再回到书院的时候韦二爷从里面跑出来,浑身是血,跪在他的面前,抓着他青灰色的粗棉衣裳。

“桑青,桑青,你可得救救我,这回你可得救救我……”

桑青颤抖着双手扶他起来,见了血后脸色苍白,浑身僵硬。可还是故作正定的问他:“何事?”

“那个周泽平,那个周泽平被我打死了。”

犹如晴天霹雳。桑青呆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喉咙被空气里看不见的手掐禁,虽说是鬼魂不用呼吸,可桑青还是觉得胸腔沉闷。

从书院里飘出来,一介恍恍惚惚神情迷惘的魂魄,是周泽平。看见被韦二爷拽着袖子的桑青记起了所有,一个劲地在桑青耳边说话。可桑青听不见。

苏子喻眼含着泪水问边上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强制平静的声音来回答他:“化做了鬼魂,从前的桑青如同你一样是个凡人,看不见亦听不见。”

“是……是冥王殿下吗?”在画面之外的人,都看见了那个和如今冥王冥夜一模一样的人。

桑青低眉,不愿意承认:“是……可能……又不是……”

那人告诉他是收鬼的,说是一个修仙的,叫邺洺。某些记忆源源不断的涌入。

可收魂的不在人死之后将魂魄带走,却在人死之前出现,之后才导致人死。这一点让桑青不能理解。

那人确实长着冥夜的脸,却和冥夜一点都不一样。

一世完。便是换了一世。这一世他们仍是兄弟。只不过弟弟站在冥王殿下面前说:“下一世,我要做哥哥,换我保护他,事事为他出头。”

于是有了戏子那一世。这一世苏子喻是知道的。在华胥梦境之中,看到过无数次。

直到戏子无念死。苏子喻自言自语:“果然是这样。”

虽是太傅救了他,可他却从未说过谢字,甚至言语之间多有冲撞。因为即便是太傅,却也对他怀有非分之想。因此皇帝对他下毒手。最后那太傅刘承宇竟也自己饮了毒酒。

太傅是爱他的,在一起的时候,他可曾对他有过半分不敬?只是自己在闹别扭罢了,到了死还在闹别扭。

自己也喜欢他。在台上唱戏的时候一眼瞥到到个位至上那个气度不凡的人,就已经喜欢上了。更别说后来他救了他。只不过自己却害了他。

所以他便想要找到他。

那把扇子,是在刘府的时候,有一次他生了气撕了。无念气的直发抖,他应是对他好的,怎可对他生气。

这人啊就是这样,别人对你好的时候希望他对你更好且只对你一人好,他一直这样对你好便认为是理所当然了。一旦他忽视了你便觉得他这是对你不好。一个人哪有那么多耐心和精力等着你会回应,哪怕只回应一星半点那个人便能高兴得上了天。可终究会累的,没了耐心,你便觉得他是不够爱你。

“他弄坏了扇子,那把未念送我的,留作纪念的,他弄坏了,想要赔我,想要赔我,可我,可我却不在了……”

明明已经叫了苏子喻的人哭的像个孩子,在桑青面前。

因为太傅还有一个小皇帝,所以无念一直未从,借口挂念被太傅送走了的未念,借口因未念的事埋怨太傅,一直这样冷着脸,等着他说爱。而另一个,自觉已经做了很多,一直等着他的回应。

桑青感心。不由得伸出枯手想去拥那个从前无痛感不会说话的弟弟入怀,刚一触碰他,一股黑气自眼前掠过,仿佛是进了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和麻木。头脑一片空白,竟渐渐失去了意识。

幽冥殿中,兀自嘲笑的人平复了情绪,斟酌着和冥王冥夜讲条件。

“哼!你能有什么资本和我交换,我今日便收你去服役。”冥王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

“别急啊,吾主冥王殿下。我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从前那么多事情,还有你那双生的弟弟的事,你告诉我长兴侯世子的下落如何?”

冥夜停顿了片刻,皱了眉头:“你要找的人我不知道。他未来我冥府报道,或许还在阳间徘徊。”

“冥王殿下以为我好忽悠吗?我在人间找遍了也没见他半分踪迹,这才会来冥府要人。冥王殿下若是这般敷衍我,那我可也不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冥夜是真的不知道。如今他才意识到,当时是清明,正是黎镜火烧山头的那日,魏凌桓被斩首示众,黑白无常也确定没有找回他的魂魄。人死之后大多数会去他生前心中最想去的地方,对于魏凌桓,无疑是和杜琼琚有关的,可见脸杜琼琚都没有找到他的魂魄,那外人是更加找不到了。

冥界凡间都没有,总不可能在天上,那么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十八层地狱之下。

似乎那脸上绽放了一朵红莲的人也想到了这一点,不再追问下落,改了口换了条件:“既然这样,那冥王殿下,要不我告诉你从前的事你放我离开?这买卖也算划算吧。”

冥夜不答,却默认了。一双剑眉飞入云鬓,整个人沉默的可怕。

杜琼琚美艳的脸上得意的扬起笑:“其实事情并为你想像的那般复杂,你们还未来长安的事我不曾参与。只是你参与的事,你的双生也会参与,而你参与的事情大多与桑青有关,他参与的事情便也围绕了桑青展开。至于我为何知道他这么多事情,是因为我曾调查过他,他如此自大傲慢的人,从不在意对我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隐瞒。”

冥夜又皱眉。这样说来,很早以前,冥影就来到了人间,对他冥夜做过的事一清二楚,或者多有参与。

“冥王殿下,恐怕这三百年前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你不知道了。”杜琼琚的脸上又扬起诡异的笑,却比先前多几分意味不明的得意。

“冥王殿下,小鬼琼琚这就告辞了。可别忘了你那送凡人出去的桑公子啊。”

冥夜正直心烦意乱,当然和桑青有关,还有从前有关。

幽冥殿鬼火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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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现代酿酒世家的二十四岁乖乖女,为救马路上闯红灯的小孩子而被车撞,醒来后居然是再一个不知名的朝代里一个八岁贫穷农家女的身上。而这户农家为奶奶治病卖田卖地,爹爹爷爷打临工,两个哥哥砍柴卖,穷的提小莫看不下去了,于是她决定利用现代的头脑做个小生意改变生活。谁知她的真正身份却是几百年世家的嫡出女儿,奶奶临终前让她去京城助她亲生哥哥肃清叛徒、坐稳家主之位。当她来到京城一步一步从一个只会酿酒的小丫头到一个几国之间最大豪商,原本只为哥哥们铺好前进的道路,谁知被卷入宫廷大位之争。(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你的岁月我的影子

    你的岁月我的影子

    内容主要讲了主人公罗小雨在青春路上走过的路程,还有形形色色的故事。
  • 快穿病娇太缠人

    快穿病娇太缠人

    韶遥:我就下凡历个劫,就摊上这事儿!易祈在受尽了欺负的时候,是韶遥救了他,在最后关头是他用命还了那救命之恩,魂飞魄散……不过嘛……韶遥因为情伤一回去就喝了忘情水,忘了亲情,友情,爱情,好不容易找回了亲情和友情,易祈的爷爷用尽了法力找到韶遥,想让韶遥去收集易祈的三魂六魄,并诱惑韶遥在讲述了历劫时的事后,韶遥虽然没有情感还是在父母指引下想还了这个人情不过……说好的可爱的小奶狗呢!韶遥甩了甩脚上的链子……含泪望天……天花板……当初就不该救他!易祈:遥遥……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韶遥:只要你乖给你买条盖,不乖别怪我动粗!易祈瞬间卖萌:媳妇儿……韶遥:……好好好,陪你陪你易祈:(打不过媳妇儿…不过她喜欢卖萌…抓住弱点啦!)女主前期无情,后期逐渐恢复记忆,找回感情男主前期病娇,后期被调教好了系统是女主妹妹韶乔,助攻简介多数与内容没有直接关系,书中故事别有一番风味
  • 谁在驾驶巴士

    谁在驾驶巴士

    本书分析了日常生活中上百个最具科学性与社会效应的人类行为,并揭示了隐藏在这些行为背后的种种心理奥秘。书中的实例和语言将引导你去发觉身边的意识世界,启发你去思考那些每天都在身边发生的人类行为。
  • 问道苍生仙凡

    问道苍生仙凡

    是非对错,谁来回答;正邪黑白,谁能分辨?不过心存一念罢了。花开无声,春风闻之思何意;炎炎永昼,画扇在手心茫然;秋雨几重,孤雁空识归航路;残酒对雪,冷暖早已不相关。
  • 红尘未尽

    红尘未尽

    (一袭红衣,一身白袍。倾尽所有,换你回首。三生路上,细雨朦胧。但叫相思,不相负。―红尘帝王路上,血雨淋漓。轻诉昭华,终白首。―紫陌)emmmm,又又又做梦了今天是要捕捉哪只小可爱呢?大前天的小可爱有点暴躁啊前天的,有点讨厌昨天的,有点点可爱(??.??)今天的,一点点伟大以后的,好多点可爱,好多点喜欢(简介无能)期待正文谢谢
  • 经典家常保健菜

    经典家常保健菜

    本书为家庭实用菜谱类工具书,主要介绍菜名、原料、制法、特点、提示等内容。书中介绍的菜肴都是比较有益于健康,而且材料基本上都是物美价廉,易于大众接受的。
  • 快穿之我只想混吃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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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伊终于打败了主神重获自由系统:一一,一一我们去征服世界吧易伊:不我只想混吃等死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