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珅的右手是一路被盛世牵着的,那缓缓传来的温度使她不停平复自己的心,却不止她,盛世亦如此。
偏偏的,两人还要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做给后面的人看。
“公子这戏,演的真不错。”
“哦,那我可是及得上阿珅的皮毛了?”
加重左手握紧的力度,阿珅恢复到惯有的笑容,“公子不奇怪么,这次来的人,多了一位。”
盛世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握在胸口,挑了挑眉毛,“阿珅你既然知道要来人,难道不知道会来哪些人?”
“公子真把我当神算么?那件蝶仙裙十分难得,一看便知不是中原所造,想想也只有朝佑皇城的那位宝祯帝姬能用此朝贡之品,直到昨日你才给我送来新衣,看来是公子你也知道这次来的人仍然是她,为了不尴尬才让我换上其他衣服。只是这逸王,”阿珅刚抽出自己的手,还未落下来又被盛世重新包住,阿珅不好发作只好任由他去,“他还叫你一声三哥,不论皇家的颜面在那里。不知,公子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位亲兄弟了?”
先皇一生只得两子,如今倒都好好的活着。
“与安澈,应该有六年了。”那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公子的这位兄弟,六年前姝娘娘死时,便传出要归隐云游一说,那时,他应该只是位十三岁的少年皇子,还只是个孩子,便懂得避开皇室的纷争。我记得他以前,是盛名在外的,都说他不止外形俊美,而且十分聪颖,看来,坊间是没有造假了。”
“两年前他突然出现,而且,不止完完整整的活了下来,还被封了王。公子可曾查到过什么吗?我们大央的逸王爷,他这次是为何而来,公子一定要弄清才好。”
盛世也很少看清过自己的这位弟弟,他究竟有何目的又是站在哪一边?盛世也难以说明。
只是知道他盛安澈,是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阿珅,你要知自己从今日起,就再也出不了这个圈子,你是否真的想好了?”
“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没想过后退,只是有一件事需要告诉公子,我是一个没有退路和选择的人,既然已经选择了公子,恐怕今生也就如此了。公子若是哪日嫌弃我了,唐缘珅那才真的是无路可走。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公子还是直接一杯毒药赐给我的好。千万莫要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这是阿珅掏心掏肺地话,绝不是与盛世演戏,她将这贫瘠荒凉的一生交给盛世,并不期望他可以让这干旱的土地上开出朵朵绚烂的花来,只是荒漠已经不起太多的折腾,只想让这个人,在她剩下的那些苟延残喘的日子里,能给口救命的水。
“你若想好了,那便大胆的向前走,你我的这场交易,只要没有人先说退出,那我必定守好你,守好你的命直到你想离开的时候。”
“我这条命,是一定要活到公子君临天下的那天的。”
阳光洒在他们身后地影子上,斑驳了一地安宁,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不放弃,这天下,终会如尔所愿。
这誓言,立在天地灿烂的日子里,持续到连阳光都陨灭的那天。
待竹子将一切茶点都摆好时,四人一直静坐未曾说过话。
安澈拿出那盒云子,正欲摆好,坐在盛世旁的阿珅开了口。
“既然是上好的云子,那今天这一局,不如来局有意思的如何?”
三人将目光转向她,每人都各有所思,盛世柔声问她,“阿珅想怎么下呢?”
阿珅对他的叫法已经习惯,心中的痛楚也可以深深地埋上,她正了正身子,看着桌上的棋盘,想了想,最终缓缓开口,语气如珠玉滑落般那么不经意,却听得盛世笑颜逐开。
果然是他看上的有意思的女子,说话,从来都是惊喜。
这搅乱安宁的一滩淤泥,她做的很是称职。
“都说棋局乃人生,但人生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一局棋左右不了什么。不过是棋盘上棋子可如星空罗盘,每一步棋,都不是任意为之,就像天下,每一座城池夺下来,都是经过缜密谋划的,那何不,以天下为注,做这局棋呢?”
“放肆!上不得台面的梨园戏子,真是好大的胆子!”话音刚落,安昀已是怒不可赦,柳眉横挑直视阿珅,一声怒斥却并未引起二人的附和,站在旁边的竹子悄悄地擦了擦汗。
“你可知,仅你这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妄语,本宫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一旁的安澈却笑出了声,眉眼笑意盈盈的看着唐缘珅,“三哥你的这位小娘子挺有意思,瞧瞧,连我们的帝姬都被她给气着了。”
阿珅面对他的笑不以为然,拉着盛世的袖子笑嘻嘻地问,“公子你说,你对这提议怎么看。”
“安昀你何必如此激动?阿珅她可是说错什么?你来我处,我自是欢迎,可莫要再说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阿珅她上不了台面,那我呢?一个早已被废黜的人?”他提起自己那曾被千万人嘲笑的过往,听不出任何喜怒,确实让安昀心中乱了阵脚。
这时是四月,桃花在凋零前努力绽放,嫣然了遍地粉红,铃兰初受阳光的沐浴,认真的还与最稚嫩的馨香,清风吹动云子,滴答的是喃喃细语,盛府一向是清新雅致的美,阿珅静静地看着盛世,脸上依旧挂着娇俏的笑,恍若盛世的那些曾经,她不知,亦是不懂。
胸中有天地者,区区囹圄,是困不住他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盛世哥哥,你知道的,我,我......”安昀有些不知所措。
“安昀你若是不适,可以先回去休息。”。
安昀失笑,噙在眼角的泪花盈盈闪烁,她咬紧牙关不允许它们落下。她知道了,不管她再怎样努力,与盛世哥哥之间的情谊都不复存在了,不管她怎样赖在盛世哥哥这里,想去修复那片碎裂的地方,当她从郡主变成大央最尊贵的帝姬起,有些东西,就像从未有过般随风而散,而有些东西,她一直深深刻在心底不曾忘记,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人去怀念,去舔舐,只剩她一人想抓住那些被丢弃的美好,可也只有她一人,被遗忘在了过去。
她的安清哥哥,早已经是盛世公子了。
“安昀舟车劳顿了一路,确实累了,就不打扰二位哥哥对弈,安昀,先告退了。”
很久以后三人都会想起这天安昀离开时的背影,不论是郡主还是帝姬,她一直都是骄傲尊贵的,大央无人可比拟,备受疼惜宠爱的天家娇女盛安昀,可那一天的她,背影落寞的帝姬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每走一步,都踩碎着自己尽心想要挽回的曾经,没人知道,那日的安昀,泪水滴在了每一步的脚印上,每一滴,她都对自己说着放弃,每一步,她都让自己走的气势非凡,她知道,可能连她自己,也回不去了。
从今往后,她都只能做无比尊贵的宝祯帝姬,安澈哥哥说做自己便可,却不知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否做到了。她盛安昀,再也不是那个受着众人宠爱的小娘子,她丢失了一些东西,就要扛起另一部分。
扛起那些,她曾经最抵触的,最害怕的责任与担当。
她享着无上的殊荣,她是高高在上的的帝姬,
今日以后,她都不必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