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好山伴好水,好景出美人。在大央,宜阳一直是风景秀丽中的翘楚,好景佳丽最是寻寻不断。宜阳最出名的景在青鸾山,而最出挑的人,不在高墙大院的长门深闺处,而在烟花艳柳巷内,曲艺梨园中。千姿楼顶着“大央艳楼冠首”的招牌,有着“色绝江南”之称的美人,美人名弥香,容颜堪桃夭,姿态扭山河,这便是宜阳的色绝。还有一位,身在梨园绮韵坊,单字一个珅,身段是婉转娇柔,唱腔是绕梁回肠,这便是音绝。一位有着祸水样貌,一位唱着勾魂曲调。在宜阳,向来是皇帝远在千里外,只谈风月花香,不论世事无常。美人与曲调,是在宜阳最应享受的两件事。
台上扮相明艳动人,台下却是张清秀的小脸,绮韵坊的珅娘子人人都只在台上见,下了台便不见其身影。都传珅娘要么是和弥香娘子一样漂亮,要么就是弥香娘子也不及她,却仍是没有人见过她。那张清秀的脸,或许是见过了太多的绝色女子,在容貌上,让竹子心中多少带着失望。
“你不必太失望,她这气韵,虽生而没有,但学而不及。莫说弥香,就是朝佑皇城藏着的那位比及娥皇的郡主,也比不上她。”
竹子起初以为公子说这话是在宽慰他,后来想,珅娘子虽也算是个美人,但容貌只在其中排个小字,却在气韵上领先了许多。公子说的的确没错,那种气韵,还真是叫人一眼就忘不了,就连从小受着皇家礼仪的帝姬,相比之下也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呢?竹子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不过眼下珅娘子就留在府里,想必很快他就不用苦恼了。
“去歇息吧,夜深了。”盛世停下笔,“让花田好好照看她,明天若是人醒了,就来见我。”
“连宜阳都出事了,往后的路会更不好走。好好休息,做好时刻都要出击的准备。”
“公子,我们一直都在准备着。”
盛世默然,何止竹子呢,他和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做着时刻开始的准备,
山雨欲来风满楼。
已经期待,与她的再次见面了。
骄阳衬着宜阳独有的芬芳,慢慢烤散雨水留下的青草气,风雨过后总是明媚的阳光,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缥缈,就像昨日死了人,可今日的宜阳,依旧是招摇的,柔美的,宁和的,像是存在于天地之外,又像是一切都不存在。
杯中是昨日新到的君山银针,盛世最偏爱这茶,茶中极品,每每府上到了货,都令盛世喜爱不已,但现在眼前着蝶仙裙的女子,却已经比这杯中茶更吸引了盛世的兴趣。
“果然是绮韵坊的名角儿,风姿卓卓,娘子穿这件衣服,倒是合适得很。”
容貌称不上国色天香,褪去昨日里的戏妆,五官算是端正,放在一起也是秀雅清人,但若真要论起来,比起盛世所见过的女子,她还真排不上一等。只是那身上的气质,远超出尘世之外,又多一份傲骨。这件宝祯帝姬留下来的裙子,月牙锦缎着金线,足足绣了百只蝴蝶,穿在她身上,估计让所有窥视这衣服的女子都收了心思,连宝祯自己,可能也要自惭了。
“公子过奖了,这蝶仙裙如此贵重,倒让我要处处小心,唯恐脏了裙子,惹公子不高兴。”
她一脸淡然之笑,脸色苍白的不成样子,努力抬高说话声音,却仍是轻声如丝。但并不影响这声音婉转空灵,清脆如鹂鸟,低柔似山溪。
倒真是老天爷赏赐的一副好嗓子。
“娘子不必如此,一件衣服罢了,脏了再洗便是。”品了一口茶,微微扬起了嘴角,那双好看的眸子中满是探究之意,眼前的女子,可是引起了盛世十足的兴趣,“外人都叫绮韵坊的名角儿一声珅娘子,恕我唐突,毕竟娘子要住在我这里,不知闺名可否告知?当然,这不合礼数,也只是我的好奇罢了。”
她的目光抬起,注视着盛世的眼眸,苍白无丝的脸上轻轻露出淡淡的笑。窗外的白梨花被风扬散了花瓣,一时间落满了树下雕工精致的石桌,覆盖了整片院子,轻盈美丽的,飘到屋内女子的青丝上,不知是谁的心,在这漫天飞舞的梦中,被花瓣乱了方寸,自此流年不止,心里都埋着曾经那场发生在春天,轻柔而温香的雨。
“唐姓,名缘珅,红线缘,青玉珅。”
“唐——缘——珅。”盛世轻轻的念着她的名字,字音间漾着茶香,思索了片刻,抬头看向那人,“娘子好名字,不知娘子,家居何处?”
“我是无根之人,未曾有家。”
她说这话时,听不出一丝委屈,也看不到任何的忧伤,身子还是虚弱的,神态却早已沉稳,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清澈地目光随着盛世游走,不见一丝一毫的温度。
盛世起身走到她身边,茶香中夹杂的,还有另一种醒神的香气,一时间,突如的香气撞击身体,使得她不由得一颤,直直地站着。
“娘子一直盯着我看,莫不是,对我动了凡心?”
一双多情目看着唐缘珅,似要将她包裹进潋滟春水中,额间隐约有汗珠微闪,盛世是故意连把椅子都不给她,阿珅心中道,这人是只十足的狡诈狐狸,自己若要与他周旋,怕是要废不少力气。
“公子常常来看我的戏,我还以为,是公子先对我动的情。”
微微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她定下神,手臂轻抬,衣袖掩面轻轻笑出了声,却笑得不同刚才,就像她在台上唱戏时,饰演娇柔的女子一般,声音中都透着媚态,连衣袖上的蝴蝶都展了翅。
寻常女子若是碰上这种情况,早就羞红了脸瞪着眼直鼓腮帮子,这女子却能不着痕迹的给挡回来,有意思。
“向来说话要有底气,可娘子无根无底,是如何说出昨日的话的?”
“公子可真是会说笑,人站着说话自是需要底气,但不一定就必须是要有扎实家世的人才能说得出豪言壮语,有时候,人本身的存在,就是他立足的底气。”
盛世挑眉,转身面向她,向前凑近仔细地打量着,“那娘子要如何夺天下呢?难不成,娘子是准备用美颜祸世?啧啧责。”盛世唏嘘着,她倒也不恼,管什么授受不亲的规矩,就由着他看,陪着他笑,盛世笑得嘲弄,她便笑得娇柔,“可我怎么看,娘子都行不通呢?”
“我自然是没那三世修来的福气才换得倾城之貌,公子,”她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三分狠色,又有四分魅惑,像极了那风月场上的女子。两人靠得更近,盛世收住笑,但并未拉开距离,“哪里有人一上来就亮出所有招数的,何况天下,不是说说就能到手的,咱们,不得慢慢来么?”
盛世眼中的精光扩散开来,好,那就慢慢来,江山不是说说都到手的,他倒要看看,一个戏子,能拿出什么实际行动来。重新审视唐缘珅,目光所及之处,突然被吸引住,将手伸向了阿珅的腰身。
“姑娘身上这挂珠香囊,看着做工倒很是精致。”
阿珅愣了一下,已经有汗珠滴落,好个盛世,好个盛家出来的人,真不是一般的难缠。
“我这香囊,哪里有公子的赤心勾金玉琥好看呢?”向后退了一步,避开盛世的手,却将目光也停在盛世的腰际,“都说做这玉琥的玉料,是用的天下最好的玉。”
盛世大笑,有趣有趣,自己要看她的香囊,她便说玉琥最好,看着她明显的体力不支,便想先放过她。
“花田。”盛世重回到座位上,喊了一声,外面便进来一个美貌妇人,年岁不大,眉眼间却是经验富足而流露出的干练,走到唐缘珅旁边,对着二人都行了礼。
“这是绮韵坊的珅娘子,日后住在君影阁,你亲自侍候。记住,以后只得喊唐娘子,不得对别人透漏她的身份。”
“花田明白。”
见盛世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她,那这妇人,想来也是盛世的心腹之人了。
阿珅行了礼,二人刚出去,花田便拉起她的手,喊了声唐娘子。阿珅停下来看着她,微微一笑。
“我看娘子亲切,想是前世便有缘分,公子派我来侍奉娘子,日后娘子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就行。”
这一番话,不论是谁都听得亲切,阿珅刚刚和盛世斗了一番,本就虚弱的身子现下全靠强撑,花田的几句话说的她心中泛起暖意,便不再顾忌,
“我身子弱,这会身子使不上力气,那就劳烦你扶我过去吧。”说完,阿珅便靠在了花田身上,全身都发软,她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竹子看着盛世不说话,座上的人直到品完一整杯茶才看了一眼自己。
“官府批文如何。”
“只出了一张告示,说玲珑山庄私下谋反,故抄家灭九族,以儆效尤。并无其他。”
“百姓的反应如何?”
“众说纷纭,倒是不少以前受过山庄恩惠的人家站在官府门前哭诉,都被官兵赶走了,庄主和庄主夫人的尸体绑在城门那里,底下跪了不少的人,也都是后来被赶走了。”
“玲珑山庄平日一向乐善好施,屠了山庄满门这种不得民心得事他们会做,去好好查清楚。将尸体当街示众......”盛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看来,我猜的没错,关于仁弗小主,和玲珑山庄有着脱不掉的关系,那个山庄的女儿,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就找到,切记,小心行事。还有,珅娘的身份,一定要保密。”
“是,我这就去吩咐他们。”竹子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公子,”
“还有何事?”
“公子何不问问珅娘情况,不是说昨日绮韵坊在山庄唱戏吗?”
听到竹子提起她,盛世笑了笑,摸不清意思,“不急,已经让她住在了君影阁,日后再说。”
“对了,你还需要秘密去办一件事。”
悄声吩咐过竹子后,盛世坐在椅子上思索刚才和阿珅的场景。
脑中突然闪过刚才那香囊的模样,挂珠彩绣,挂的好像是白珠,彩绣绣的好像是......
他怎么觉得,这个香囊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