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跟着江一凡坐进车里，随即向江一凡自我介绍道：
“我叫李旭。不过你可以叫我小胖。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江一凡。”
江一凡报出自己的名字，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李旭。
李旭叫自己小胖，可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胖。
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并没有被高原的阳光晒黑。脸上戴着一副细边眼镜，让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徒步旅行者。身体看起来，有些暄腾腾胖乎乎的。可要是上秤一称，体重绝不会超标很多。
“我以前很胖，后来减肥成功了。不过倒是留下一个名字。也好，能提醒我别再胖回去。”
小胖解释着自己名字的由来，江一凡点了下头。
原来，是个具有欺骗性的假胖子。
小胖看着江一凡，说道：
“我看见你的车，一路喊一路追，你们也没停。我都放弃了，结果车又停下来。我就又一路追过来。真是老天爷开眼。要不然，我今天晚上就得睡帐篷了。”
其实你应该感谢一只白乌鸦。
江一凡在心里想着，并没有说什么。
小胖随即冲着江一凡讲述起自己的经历。
“都说这个季节，是神山圣湖最美的时候。我跟队友约了在神山入口处汇合，结果出了县城，车就坏在半路上了。等我赶到时同伴都已经进山，翻过一道梁了。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又不敢独自一个人进山。就只能原路返回了。”
江一凡看了一眼小胖。
一道梁，那个4300米的高山垭口，在妖女湖的后面。
从神山入口到一道梁，就差不多需要一天时间。所以很少有人能够当天翻越一道梁，因为时间和体力都不允许。都是在一道梁山下修整，积攒体力准备第二天的翻越。
所以小胖的同伴告诉他，队伍已经翻过一道梁。要么就是小胖听错了，队伍其实还在一道梁下宿营。要么就是那些人骗了小胖，想让他彻底放弃追赶。
小胖转过头打量着江一凡一身牧民的装扮，犹豫着问道：
“你这身衣服，是买的？”
江一凡本想说是那些牧民送的。但是这个“送”字，实在显得有点吹牛了。
小胖又冲江一凡问道：
“你包这个车，花了多少钱？”
江一凡看了一眼小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反问道：
“你猜。”
小胖瞥了一眼开车的牧民，打量着皮卡车双排座的驾驶室，说道：
“要是那种从县城送客人进山的回头车，价格还能便宜点。要是租了山上那些牧民的车，那真就不好说了。”
小胖说着话，瞥了一眼开车的牧民，突然用当地话问了句什么。
开车的牧民从后视镜里看着小胖，点了点头。小胖接着看了一眼江一凡，问道：
“包牧民的车，还不得小两千块钱？”
江一凡笑了笑，问小胖：
“你会说当地话？”
小胖嗤地笑起来，神情间有些得意。
“我在眉山呆了四五年了，省内各地的方言都会一点。”
江一凡问道：
“眉山，就是有个大佛的那个？”
小胖露出很夸张的诧异，冲着江一凡说道：
“哥，有大佛的那个，叫乐山。”
车到县城，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说是县城，其实面积并不大。
一条几百米长的主街，街道两边分布着汽车站卫生所，还有几家商店和旅店。
站在主街的一头望出去，一眼就能看到县城的另一头，看到县城外面的山坡。
开车的牧民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从车厢里拿下江一凡的行李，放在路边，并没有向江一凡伸手要钱，转身回到车上。
“卡立非！”
小胖大声冲着牧民挥手道别。坐进驾驶室里的牧民，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看都没看小胖一样，发动汽车离开了。
直到牧民开着皮卡货车彻底消失，小胖才凑到江一凡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哥，我得，给你多少车钱？”
江一凡回了一句：
“不用了。”
小胖的内心里，已经做好准备承受一个吓人的数目。江一凡一句不要了，让小胖很怀疑自己听错了。接着问了一句：
“你真不用我均摊车钱？”
江一凡拎起背包，想要背到背上。
厚实的皮袍子根本背不上背包。
江一凡解开腰间的腰带，学着牧民的样子，露出半边肩膀，把背包斜背在一侧身体上，向着路边的旅店走去。
这个时间，已经很难再找到过路车继续向前了。所以今晚只能在住在县城。
江一凡不用小胖均摊车费，这让小胖很意外。小胖追上江一凡说道：
“这怪不好意思的。要不，今晚住店我付账。明天我们一起去赶班车。”
江一凡随口问道：
“你也回蓉城？”
向着一家旅店走去。
小胖点着头，拉住江一凡指着旁边一家门头更小一点的旅店说道：
“这家，这家好。”
其实根本不存在哪家好哪家不好。
这些旅店，都是大车店。原本就不是为徒步旅行者开的。
高原上物资匮乏，吃的喝的用的全靠长途运输。这些大车店，是开给那些过路司机的。
只是，小胖想请客住店，也就只能由着他挑旅店了。
踏进院门，一条獒犬突然狂吠着猛扑上来。
小胖尖叫一声撒腿往回跑，江一凡毫无防备，也跟着“啊”地发出一声惊叫。
半人多高的獒犬，脑袋足有脸盆那么大，瞪着眼呲出满嘴獠牙。
江一凡啊地一声惊叫，接着心头就窜出一股火来。
开店纳客，却养条看门狗出来吓唬人！
獒犬冲着江一凡发出狂吠，绷紧脖子上的铁链，像是随时都能崩断铁链猛扑上来。
江一凡盯着那条獒犬，窜起在心头的火苗化作一股怒气。
紧接着，江一凡就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迎面扑向獒犬。
獒犬发出哀鸣，嘤嘤地惨叫着，弓着背夹着尾巴，转过头向着自己的窝里跑。一路跑过的路上，留下淋漓的水渍。
江一凡不确定那道黑色的影子是什么。江一凡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又拿到黑色的影子。
小胖被獒犬吓得跑出院子，似乎转眼间又想到，店主人不可能不拴住看门的狗，让它出来乱咬人。于是折返回来，看着獒犬往回跑，恶狠狠地吼了句：
“再特么叫，今晚炖了你！”
獒犬拱进自己的狗窝里，再不敢露头。
入夜后，外面飘起了小雨。小雨被裹在呼号的寒风中，很快就变成了雨夹雪。
房间里没有采暖，冷得像个冰窖。
可是小胖却想洗澡，热水澡。
洗热水澡，需要有热水。只是水龙头被哗哗放了半个小时，也没见有热水冒出来。
小胖不甘心。
因为办登记的时候，店老板信誓旦旦地说有热水能洗澡。
江一凡躺在床上，拿着遥控器一个一个地换着电视台。
县城的海拔没有神山高，也在3500米左右。
这样的海拔高度，江一凡却感觉不到高原反应了。就是那种持续的头疼。
而且江一凡的胸腔里，也感觉不到疼痛。
身体适应了高原环境，适应了稀薄空气下的血液溶氧量，高反症状会有所改善。
但江一凡胸腔里的闷痛，却来自大面积的癌细胞。
那种疼痛，只能随着时间越来越明显，不会减轻或消失。
难道是，神山圣湖真的就会......
江一凡随即停止了这种猜想，遭遇到奇遇什么的。
麻痹自己，最终也还是逃不出现实的残酷。
小胖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冲着江一凡摇着头说道：
“老板骗我们，根本没热水。”
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
吹落冻雨的风，吹动着窗扇，发出呼嗵呼嗵的响声。
江一凡走到床前，拉过窗帘。
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外面的街道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却从入夜就开始响起来。一刻都停过。
江一凡拉上窗帘，小胖拎着两只大暖瓶走进屋，冲江一凡说道：
“老板说，烧热水的锅炉刚刚坏了。”
江一凡哼地笑起来。
小胖把暖瓶里的开水哗哗地倒进洗脸盆里，冲着江一凡说道：
“哥，你先洗。我再去打热水。”
江一凡随口说了句：
“你别把老板烧水的茶壶也给使坏了。”
“用坏了活该。”
小胖恶狠狠地说道：
“谁让他骗我说有热水。”
小胖拎着空暖瓶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转身冲着江一凡说道：
“对了，我刚刚去拿热水的时候，听老板说他院子里那条狗死了。你还记得吧？就是进门的时候，把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的那个畜生。”
江一凡抬起头看着小胖。
江一凡当然记得，那条獒犬冲着江一凡呲出满嘴獠牙，摆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而且江一凡还记得，有一道黑色的样子一闪而过。
江一凡不确定那条獒犬的死，跟那道影子有关。因为江一凡都不确定那道影子是不是真的存在。
但在江一凡记得，那条獒犬被吓尿了。
所以那道影子，其实是真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