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来了一个光头的和尚,骑着一匹白马。
虽然,和尚没有腾云驾雾的大师兄和挑着行李的三师弟,江一凡还是禁不住摇着多多说道:
“多多,醒醒多多,快起来看唐僧。”
多多的身体绵软,瘫倒在江一凡的怀里,没有半点反应。
多多从昨天晚上昏迷到现在,一直没再醒来过。
江一凡觉得,他已经摸不到多多的脉搏了。
东来的和尚,骑得不是一匹白马。东来的和尚骑着的,是一匹白骆驼。
和尚骑着白骆驼走下河谷,在水塘边跳到地上,接着向着水塘走过去。
江一凡和二尕都看见了,抬起手摆动着,想要制止和尚。
只是两个人抬起的手臂,举不了多高。喊出的声音沙哑低沉,也传不出多远。
而和尚,远在水塘的另一半。
两个人眼睁睁看着和尚掬起一捧水送进嘴里。
和尚连喝了几口水,又撩起水洗了洗光亮的脑袋。接着拉起白骆驼来到水塘边。白骆驼垂下头,大口地饮着水。
二尕有些绝望,冲着江一凡问道:
“这个光头,是瞎吗?看不见我们几个躺在这。”
江一凡看着水塘对面的和尚,正举起衣袖擦干湿漉漉的脸,打量着水塘另一半,躺倒的四个人。
水塘里被投了毒,都已经好几天了。风吹日晒之后,毒性是不是也该消失了。
江一凡在心里想。
希望如此。要不然,旁边的沙岸上就会再多出一个和尚,还有一匹骆驼。
眼见着和尚沿着水塘的岸边一路走过来,江一凡开口问道:
“圣僧,何来?”
和尚呵呵笑着,回了句:
“三千大千世界。”
三千大千世界?
记忆里,有过什么人跟江一凡提过这个地方。只是江一凡一直没搞明白,这地方在哪。
江一凡又问道:
“圣僧,何去?”
和尚又答道:
“点化比丘众生。”
和尚挨个试着沙岸上四个人的脉搏,从行囊里拿出一只木碗,舀了些水塘里的水,递给江一凡喝。
二尕挣扎着说道:
“水有毒,我们都中毒了。”
和尚却并不在乎水是不是有毒,不由分说把木碗里的水灌进四个人嘴里。
分别给四个人喂了水,和尚脱下身上的僧袍,把四个人裹在里面。然后骑上骆驼,拖着僧袍,一路前行。
这算是,获救了吗?
出家人慈悲为怀,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只是,我们四个人命悬一线,真的还能救回来吗。
江一凡躺在僧袍里,听着黄沙拖动在僧袍下面,发出沙沙的响声。仰面的天空碧蓝如洗,带出一副惊心动魄的美。
那个和尚身材伟岸。可是穿在身上的僧袍再宽敞,也不足以裹住四个人。
江一凡感觉,他们更像是躺在一艘大船上。白骆驼拖动僧袍,拖动江一凡左右摇摆,也像是大船乘风破浪。
摇晃的船舷外,是茫茫的大沙漠。
又或者,不是大沙漠?
船舷外,如同茫茫沙沙海一样数不胜数的,不是沙。是星星。
一颗一颗的星星,闪烁出亮光,汇聚在一起,汇聚成星光璀璨的银河。
每一颗星,都可能是一个恒星系统。有它自己的蓬勃生机,有它自己的芸芸众生。
而江一凡,却能像是在沙漠中抓起一把沙一样,在天河里抓起一把闪亮的星,凑近眼前打量着,欣赏着,然后再吹出一口气,把它们吹落进浩渺星汉。
佛说,世界有三千个那么多。
所以这就是三千大千世界吗?
江一凡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想去问问圣僧。
可是身后并没有什么圣僧,也没有一身雪白的白骆驼。
身后,只有一个淘气的小孩子,站在高处扬洒黄沙。
扬洒的黄沙随风飘洒。飘落的沙粒晶莹剔透,熠熠发光。落下来,就汇成浩渺银河,流淌在江一凡的脚下。
那个小孩子,他是谁。造物神吗?
江一凡张目结舌,愣在那里。
小孩子却听到对他的召唤,大声答应着飞跑出去。留下最后一抹扬沙,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闪亮的飞沙落入银河,繁星点点。
繁星点点的星空,被描绘成一副画卷。
作画的画师收起画笔,后退几步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接着满意地点了点头。取下那幅完成的作品挂在墙上。
墙上,挂满了描绘着璀璨星空的画卷。
这就是三千大千世界?
江一凡看着那幅刚刚完成的画作。
那幅画里,明明有一颗星星上,生活着那个淘气的小男孩,在他的世界里欢呼雀跃,自由成长。
画师推开画室的窗,窗外橙红色的天空,犹如日出日落时映亮天空的万道霞光。
橙红色的天空外,又有多少颗星,闪亮着自己的颜色,演绎着自己的世界。
所以三千大千世界,会永无穷尽是吗?
那一刻,江一凡不知道该去问谁。
淘气的小孩子,作画的画师,还是能够营造出画师所在世界的,某一位神祗。
回答的声音,却响起在江一凡的身后。
“你想去世界的尽头找什么。”
这问题问得......江一凡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
我想去世界的尽头找什么?
佛陀,大力神仙,人生的箴言,还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江一凡回过头,看到画师的窗口,那幅画作上那个淘气的小男孩,扬洒的飞沙中有那么一颗星,瑰丽如同一颗蓝宝石一般。
就在那颗星,在它的一隅,那片沙漠的中间,一匹白骆驼拖着的宽大的僧袍上,躺着一个人,在仰望蓝天。
僧袍磨动着黄沙,发出沙沙的响声。
去世界的尽头找什么?
江一凡此刻,更想知道他的同伴怎样了。
江一凡积攒起力气,想要转过头看看多多,看看二尕和狗娃。只是江一凡没有那样的力气。江一凡虚弱得,甚至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江一凡仰望着蓝天,碧蓝的天空碧蓝如洗。接着一张油腻腻的脸,挡住蓝天出现在江一凡的眼前。那双眼睛布满熬夜后的血丝,下巴上是好几天都没刮的浓密胡茬。
浓重的当地口音,像是在说“额就送你去医院。”
江一凡翕动着嘴唇,想要问问这是哪,还有我那些同伴呢。
可是江一凡发不出声音。
那张油腻腻的脸在江一凡面前一晃就消失了。
接着江一凡的身体晃动着,像是被什么人拖起来,悠晃着,扔上了卡车车厢。
那重重的一摔,让江一凡彻底陷入黑暗。
江一凡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
干净的病房,雪白的床单,输液架上挂着葡萄糖浆。垂下的导管连在江一凡的手背上。
其他人呢?
江一凡挣扎着转过头,看到旁边床上躺着二尕。
更里边的床上还有多多,狗娃,和大个子掌柜。
这是获救了。
江一凡不由得松了口气。
江一凡记得那张脸。一双布满熬夜后红红血丝的眼睛,身上还带着刺鼻柴油味的卡车司机。
卡车司机在公路上发现了江一凡他们。五个人一字排开,躺在公路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五具饿殍。
公路,是贯穿沙漠南北的交通要道,距离县城只有小半天的时间。
卡车司机把江一凡他们送到医院就离开了。
“那个圣僧呢?”
二尕问江一凡。
二尕记得圣僧,也记得圣僧骑着一头毛色雪白的白骆驼。
江一凡摇着头。
圣僧肯定是把他们留在公路上就离开了。
二尕嘟囔着:
“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想给他写封表扬信都不知道寄到哪去。”
圣僧,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圣僧留下了一幅画,给江一凡。
橙红天空下,那个画师描绘的璀璨星空。
那片星空里,有一个淘气的小男孩,扬洒出浩瀚的银河,创造出绚烂的地球文明。
“这是啥东西?”
二尕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把那幅画递给多多。
江一凡回了一句:
“这是三千大千世界。”
二尕看着江一凡,不知道江一凡在说什么。
多多和狗娃一直昏迷,连圣僧都没见到,就更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
大个子掌柜,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大个子离开河谷水塘以后,日夜赶路。走到第三天的时候,终于因为干渴和饥饿,意识变得模糊,迷失了方向。
大个子掌柜只记得他一直走一直走,好像从来就没停下过。可是早已经应该出现的镇子,却始终没有出现在眼前。
再后来,大个子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一旦回到文明世界,任何事都难不倒多多了。
多多借用县医院的电话,打了几个电话。
放下电话,县里的银行就给多多送来了现金。远在北京和上海的专家,联系了县医院的医生,询问了五个人的生理指标。一天后,邮政快递就送来了营养药,从口服到静脉注射。
短短一周的时间里,曾经徘徊在死亡线上的五个人,就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多多拆开快递公司送来的包裹,里面是多多答应狗娃的,一台全新的平板电脑。
多多把平板电脑放到狗娃的手上,狗娃两只眼睛冒出兴奋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