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天空飘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雪，灰蒙蒙的一片……
“娘娘，民间有一个说法，冬至这天若下了雪，那年关一定是个大晴天。”小如往火炉里加着炭，朝躺在卧榻上看书的水映月说道。
“是吗？”水映月随口应道，将身上的绒毯往上拉一拉，书慢悠悠地翻过一页。
小如转身，沏了杯人参红枣茶，放在案几之上，“今天是一年里阴气最重的，娘娘喝杯茶暖暖身子。”
“放着吧。”水映月应道，饶有兴趣地看着书。
小如朝她叹了口气，道：“好端端的，娘娘怎么就迷上了这些个兵法谋略，整天捧着书看，小心伤了眼睛。等雪停了，娘娘也到外头去走走，梅园开了很多花，娘娘也上哪里看一看才好。”
水映月半晌没有回应她，等把手上最后一页看完了，才问：“你刚才说什么？”
“敢情小如说了半天，娘娘您都没听进去啊，”小如抱怨，又道：“梅花开了，娘娘不去梅园吗？”
水映月伸展着双臂，从榻上起身，透着纱窗往外瞧，外面的雪已经停下了，积雪只有薄薄的一层。她笑了笑，道：“走吧，瞧你的样子，早想去逛一逛了吧。”
小如嘻嘻一笑，跟着水映月出了门……
梅园。
“怎么一路过来，都没瞧见几个人？”水映月踏在雪地上，身边围绕着半蕊红株的暗香。
“今儿个是冬至，当然没有什么人影，就连皇上，一年里也就这一天不用上朝。”小如漫不经心地说。
水映月踏雪寻梅，拨开一枝红梅，朝里走去。或许是刚下过雪，梅园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来欣赏抹抹香蕊。
“哟~这不是贵妃姐姐吗？好些日子没瞧见了，今儿怎么有闲情出来啊？”舒昭媛迎面走来，高傲地开口。
“贵妃娘娘吉祥——”莫贵人福身说道，恭谦地淡笑。
水映月不想与她们纠缠，她自然听说过不少讽刺人的话，如今遇上了，难免会说些冷嘲热讽的话。水映月并不想跟她们认真，冷冷地一笑：“我还要去凤栖宫，就不陪两位姐妹赏花了。”
“走得这么急？”舒昭媛上前挡在水映月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道：“也对，往日里受宠的时候，整日就粘在皇上身边，现在失宠了，就围着皇后娘娘，贵妃姐姐的算盘打得总是比我们姐妹精啊！”
水映月不悦，冷犀地目光扫向她，如霜雪般的眸子，让人不禁一颤。她后悔，竟跑来这里自讨没趣，虽说懒得跟她们去计较，但心里头仍是不舒服。
“让开！”水映月厉色地说，威严的仪态，不容任何人来挖苦她。
“昭媛姐姐——”莫贵人拉了拉舒昭媛的衣角，示意她不要跟水映月为难。
“怕什么？现在宫里谁人不知道，她月贵妃就是被皇上打入冷宫了，”舒昭媛倨傲地站着，目空一切，道：“莹妹妹现在正得圣宠，就连皇后也对妹妹礼让几分，更何况是她！”
“昭媛姐姐，大家都是姐妹，莹莹觉得，应该和睦相处才是……”
“姐妹？”舒昭媛哼笑道，“不是叫她贵妃姐姐，她就是我们的亲姐姐。莹妹妹你刚进宫，可不知道这位贵妃姐姐的来历。她呀，以前是皇上的嫂子，后来又勾引了皇上，只是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才几年工夫就失宠了。”
“昭媛姐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莫贵人诺诺地说，虽然她也听闻了这些流言，但她清楚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讲。
“这件事，宫里早就传遍了，什么难听的话没有？我不过是传传话，像她这样，一女嫁二夫，不为亡夫守节的女人，那就是****……”
“住口——”叱令声从一侧传来，皇后盯着舒昭媛，道：“你是什么身份？贵妃也是你能议论讽刺的？以下犯上，你可知是个什么罪？”
水映月朝一边望去，不止皇后在场，皇帝也慢悠悠地走近，但他并不像皇后那般盛怒，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没有听到刚才的那番话。
“皇上……皇后……”舒昭媛惊呼出声，忙下跪。
皇后怒道：“你平日里仗着父兄在前朝的功劳，在后宫横行无忌，你可要知道，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你要是犯了事，就算是丞相将军也救不了你！”
“是，是，是……”舒昭媛连连应道，“臣妾一时鬼迷心窍，失了心智，才会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臣妾是无心的！”
皇帝沉默不语，似乎无意牵扯入女人的争斗中，闲看着这一幕！温润如玉的脸上挂起一抹淡如白梅的笑容。
“无心就说成这样，要是有心那还了得？”皇后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舒昭媛，道：“本宫也不重罚，掌嘴三十，自个儿到敬事房去领了吧。”
“皇后，臣妾知道错了。”舒昭媛跪求，朝皇帝看去，像是等待皇帝的特赦。
“皇上，念在昭媛姐姐是初犯，您就饶了她吧！快过年了，不是应该添点喜气，就不要罚她，好不好？”莫贵人清楚地知道如今的状况，并不是皇后一人说了算，完全在于皇帝的一声令下。
水映月冷眼旁观，满园的支离疏影，衬垫着浅薄的一层银白，让人豁然开朗。舒昭媛之前的话，仿佛她心头的一根刺，可此番，她反而旷然豁达了。
皇帝匆匆一视，道：“这等琐事，皇后一人决定就罢！”
“皇上——”舒昭媛不甘地唤道，心里更加地怨恨这个失了宠的月贵妃。
皇帝回眸，像是一阵冽风，却是轻轻地扫过她们，他的目光极其不定，像是在望着某人，但只是那惊鸿一瞥，猜不出他看的到底是谁！
皇后又斥责了舒昭媛几句，打发了她们离开，拉着水映月到抱春亭休息，笑盈盈地说道：“有一位故人，今日到了皇宫！”
“故人？”水映月咀嚼着，惊喜地说道：“是公主和驸马回宫了！”
“是啊，驸马已经继任蜀国国主，蜀国虽然只是我朝的一个藩国，但皇上很重视，所以皇上才会匆匆离去，”皇后好似在为皇帝解释，缓了缓气，又道：“皇上还要在群芳阁设宴，到时一定很热闹。”
“几时设宴？”
“公主和驸马舟车劳顿，今天他们会在宫里住下，待明晚，皇上会正式宴请他们。”皇后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先小聚一下，明日那盛宴，也不好说些闺房私话。”
“我正有此想，皇后娘娘不如去我的香酿斋，美酒当前，岂不更好？”水映月一听，心中甚是欢喜。
“也好，”皇后应道，朝身边的宫女说道：“去通知公主和驸马，就说邀请他们去香酿斋聚一聚。”
香酿斋。
“水姐姐——”云初高喊着进屋，想来她的脾气一直都没改过。
云初一路小跑过来，红彤彤的脸，更添了几分妩媚。她的身后，孟珣款款而来，自从他担当国主之后，比以往更成熟稳重，风度不减。
“皇嫂，水姐姐，”云初在炭火旁坐下，道：“我早就想回宫了，要不是驸马有事要忙，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
“听公主这话，难道是驸马对公主不好，公主回娘家诉苦来了？”皇后趣言道。
“皇嫂，你取笑我。”云初挨着皇后，撅着嘴说道。
谈笑间，水映月命人取来了小炉，一小碟青梅，将铜壶注入黄酒，置一两颗青梅入内，霎时有一道酸辛之味从壶内传来……
孟珣走近一看，惊叹道：“青梅煮酒，莫非这正是‘仙林青梅酒’？”
“孟大哥见多识广，这正是越州名酒，加之青梅，文火闷煮，酒香绕梁，酸而不涩！”水映月回道，手执铜壶，将已煮成的酒倒入玉碗之中。
“仙林青梅，传言能饮此酒者，恰似蓬莱仙居，超然脱俗的闲云野鹤，当不为尘世所羁，”孟珣一闻，仰尽美酒，恍然道：“果然名不虚传。”
“近来闲逸，我也不过是偶然在古籍中寻得此酒，今天第一次煮酒，也不知够不够火候？”水映月问道。
孟珣细细回味，道：“酒气过浓，掩盖了青梅的酸涩，不妨再多加几颗，或许会更入味。”
水映月颔首，复而多了两粒青梅，置于炉上又煮了片刻。
云初朝他们叹了口气，对皇后说道：“他们这种文绉绉的闲情雅致，可不是我喜欢的。皇嫂，我们去暖阁，我正有话想问你。”
“好！”皇后应道，朝水映月说道：“水姐姐就在外面陪驸马饮酒，一会儿我们在过来。”
水映月将第二次煮的酒递给孟珣，让他品评。孟珣饮下第二杯酒，道：“这一次堪称完美！”
小饮了几杯，忽而院中有脚步声传来，水映月出门去看，却见有两个太监抬着空白的绢帛屏风而来。水映月一喜，立刻命人研磨，只身来到院中。
“娘娘难道是酒后兴起，要大展书画吗？”孟珣诧异地问，随她一起到了院中。
“今日是冬至，不仅仅是友人共饮美酒的好日子，更是填制‘九九消寒图’的第一日！”水映月调着墨色，说道。
“九九消寒图？”孟珣不解地望着她。
水映月解释道：“冬至是由阴转阳的第一日，‘九九消寒图’由九个字写成一句话，每一个字九画，每天填一笔，当九个字填完的时候，就是大地回春的日子。”
“原来如此，不知娘娘要在上面题哪九个字？”
“九九消寒图，绘上九枝梅，每一枝上九朵梅花，依当日的气象而定梅花的颜色，如此待九九八十一天时，才是一幅完整的九九消寒图。至于题字……”水映月凝眉思忖，道：“我写的上联是‘春泉垂春柳春染春美’，至于下联嘛……”
“秋院挂秋柿秋送秋香。”孟珣接着她的话说道。
水映月朝他莞尔，提笔写下‘春’字的第一划，孟珣见此，拾起另一支笔，写下‘秋’的第一划。
此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扬扬而落……
“落雪则为白，今年的九九消寒图，竟是已白梅为起点……”水映月即刻落笔，一朵素净白洁的梅花，呈现在绢帛之上。
几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水映月的发髻上，像是刚才所绘的白梅一般清丽。孟珣伸手抹去她头上的一点白，笑道：“雪越下越大了，娘娘快进屋去，青梅该煮烂了。”
“孟大哥意犹未尽，那就再进去喝几杯，反正今日留宿宫中，也不怕喝醉！”水映月一说，与孟珣重新回到房中。
雪，无止境地下扬，渐渐地掩去了歇山顶上的吻兽，黄色的琉璃瓦，院中的枯木……一个颀长的身形，遥遥地站在香酿斋外……
“皇上，要不要通传？”李一全见皇帝久久站立，忍不住问道。
皇帝静立了许久，里面欢闹的声音，时有传来，甚至和谐欢愉……皇帝黯然，蓦然转身，冷淡地说道：“回飞麟宫。”
欢腾与冰凉，心起与心浮，一切被冰雪掩盖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