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晋王殿下——”
又是他？水映月目视着他渐渐靠近，那一身杏色蟒褂，头顶束发冠，发带随他的步履轻轻一扬，束腰佩戴上的几颗紫色宝石，亮闪着卓灿的光芒。
龙天晔从水映月身边过，欣慕的眼神短暂地掠过她，径直地望向宸妃，单膝一跪，道：“儿子给母妃请安。”
“皇儿快起——”
水映月的惊讶一闪而过，晋王的生母居然就是这个宸妃，内心有些莫名的失落，但很快就平复下来，自己跟这个晋王又没怎样，他是谁的儿子又关自己何事？
“玉儿见过表哥。”颜如玉清甜地一声，美目留盼。
“不必多礼，”龙天晔对她这一声表哥，很是变扭，这个所谓的表妹，他只见过数面，怎就熟稔到这个地步？他行至水映月身旁，接着先头的话，又道：“水姑娘不仅识酒，对茶也是深知甚详？”
水映月抬眸相视，他清澈如水的眸子，总让自己忘神，像是有股强烈的吸引力，可以将人牢牢地锁住。水映月别过脸，偶感脸上灼烧的热度，心中忐忑，责怪这个恼人的天气，若是大寒天，自己的脸就不会这么桃红了吧。
“只懂一点，爹爹只教了些皮毛。”水映月低首，红唇微启。
“那水姑娘觉得此茶如何？”龙天晔凝望她，竟然会一时闪神，她的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既有世外仙子的飘逸，又有人间清雅高贵的气质，让人情不自禁想靠近她。
“此为蒙山茶中的‘万春银叶’，滋味鲜醇，前人称之为‘皇帝茶’，自然是茶中极品。《琴茶》诗中有云，‘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在民间，此茶又有‘仙茶’之称，堪称绝世佳茗。”
龙天晔听她一席话，含词轻吐，气若幽兰，不禁呆愣了片刻，如此灵气的女子，岂是凡尘可以污染的，如果自己不只是一个晋王，或许……他随即打消了那个念头，那是万不可能的。
“晔儿，你父皇为你选的课业师傅果然有才，本宫只瞅其女就可见一斑，难怪皇上会多次夸奖，就连本宫也为她的灵才之气所吸引。”宸妃见龙天晔神游，微笑着一语，打断了他的恍神。
“映月谢娘娘夸奖。”水映月轻轻一福，桃腮带笑的模样更惹人爱怜。
龙天晔与宸妃两人眼神的一个交汇，瞬间的凝眸，龙天晔居然会感到不安，他懂宸妃的意思，他不该对水映月动心，趁还未弥足深陷，不如早作别离。
“母妃，儿子还有些功课未完成，儿子先告退了。”龙天晔见宸妃拂袖，躬了个身，从水映月身边离开。
宸妃等他离去后，才对着水映月缓缓地说道：“此次为太子选侧妃，本宫可是瞧对了人，等本宫回明了皇上，水姑娘是最合适的人选。”
水映月一时无言，宸妃的话，像是一棰定音，听她的语气，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吗？水映月的心，像是被一粒碎石打破了平静，虽说见过太子本人，但是她就会嫁给这个只初见的男子吗？
从宸妃那里回到飞麟宫后，水映月一路都是默默无语，只有身边的刘缇萦，一直话语不断。颜如玉留在宸妃那里，说是要用过了晚膳再回飞麟宫。
水映月百般思愁，原先在家时，母亲跟她提婚姻大事时，她还满不在乎，可现在，自己的命运毕竟是掌握在别人手中，只要皇帝一个点头，自己就该唯命是从吗？
宸妃的言语更让她疑惑，嫁于太子，就是未来的妃嫔，在旁人看来是莫大的荣宠，既然有她侄女颜如玉在，宸妃又为何会想让自己成为太子侧妃，而不是颜如玉呢？还有那个晋王，今日见他，怎感觉与往日又有些不同？
太多的不解，水映月沿着飞麟宫的宫墙，一路思索，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静静的高墙之中……
水映月一不留神，竟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肉柱子，她惯性地向后退了几步，只听一个娇嗔的声音，劈面而来，“哪个丫头，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颜如玉一脸的愤然，见是水映月后，她随即却发出了一声轻视的蔑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未来的太子侧妃，如玉真是冒犯了。”
水映月本不想搭理她，谁知她故意挑衅，话锋一转，道：“不过，像你这种出身，也就只配做个妾。才女？哼，怕也是个短命才女吧。哈哈……”
是可忍，孰不可忍。水映月从未受到过如此的羞辱，胸口燎火难耐，不过她却莞尔一笑，反倒令颜如玉诧异万分。
水映月一付泰然，笑道：“我若是太子侧妃，那我就是未来的贵妃，说不定有朝一日就是皇后，到时你我便是主仆之分，颜姑娘见了我，想必也要行国礼，颜姑娘，你说是吧？”
水映月装作高傲势利，睨视着颜如玉，见她的脸由铁青变得——维诺？颜如玉低着头，还带有轻微的抽泣声。水映月微怔，自己的话有这么犀利吗？
“贵妃？皇后？水姑娘的野心不小啊！”一句话，带着浓浓的嘲讽，从水映月的背后传来。
水映月转身，两种异样的目光，直直地向自己刺来。太子一丝冷笑，似要将她看穿。一旁的晋王，更是惑堆满目。水映月暗想不妙，方才的话，不过是一时气话，她可从未想做侧妃，更别说是贵妃，皇后了。
“水映月参见太子殿下，晋王殿下——”
太子步履悠然，匆匆一瞥，道：“现在就想做贵妃皇后了？可你别忘自己的身份，既是在宫里，还没有册封，你就与一般的宫女无异。不过是个奴婢，见了太子，是否应该先行国礼？”
水映月轻噬下唇，她知道，自己再怎么辩解也不会被相信。她甚至可以听到颜如玉低微的笑声，那么得意，那么嚣张。水映月一咬牙，‘扑通’跪倒在他们面前，虽是屈服，但浑身充满了倔强与不屈，大声地说道：“奴婢水映月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从她身边过，满意地俯视，一道冰凝掠过眼眸，并未留下一句话，径直离去。晋王也只是略停留了片刻，随太子一道消逝在宫廷中。
“贵妃娘娘，您就慢慢在这里跪着，奴婢啊，先告退了。”颜如玉轻扬傲慢地笑声，回荡在水映月耳边。
水映月知道，没有太子的发话，她是不能起身的。她望着悠长的宫道，瘫软地跪坐在小腿上，心中咒怨，这个太子，是非不分，只凭感官就下判断，这样的他，就算当上了皇帝，也是个昏君，她决不嫁给昏君。
当最后一缕西霞，被渐浓的夜色所覆盖，辉煌的黄色琉璃瓦，逐渐收敛了白日里绚丽而又神圣的光圈。水映月狭长的魅影被这片黑暗慢慢地吞噬。
水映月轻轻捶打着酸麻的双腿，她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先前她的膝盖还能感受到青石地砖的坚硬，而此刻，早已没有了知觉。水映月向深长的宫道尽头张望，为何太子还没有派人来，难道太子将她忘了？难道她要跪到天亮？
一点昏黄的光亮，从遥远处逐渐拉近，一个促狭的身影，映入了水映月的眼中。水映月心中一喜，像是看到了曙光般幸喜，直瞅着那个人，一步一步……
龙天晔提着一盏纸制宫灯，孤身一人，颤动的烛光，将他的俊颜覆上片影斑驳。皓洁的弯月悄悄地爬上了广翰的星宇空际，向凡间倾洒着银白色的柔光。月光下，龙天晔修长的身形，像是穿上了一层乳白色的轻曼外纱，俊逸翩翩。
龙天晔将宫灯往前一晃，一个娇小的身子，依然跪在那个地方，心中疼惜地叹气，见到她倔强孤傲的倩影，复而舒心地一笑，他心里的水映月，就该是这个样子。
“别跪了，跟我来。”龙天晔垂视她，与她清纯的水眸对视，她的眼中尽显疲惫。
“没有太子的首肯，映月不敢擅自起身。”水映月垂首答道。
“如果太子一直没有发话，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跪下去吗？”龙天晔淡淡地说道，但嘴边却有一道弯弧，在不禁意间漫上唇边。
水映月无言以对，宫规既是如此，她又怎能改变，若要怨怼，就怪那个太子。水映月愤愤地抿着嘴，直挺挺地跪在龙天晔面前。
“呵呵——”龙天晔读懂了她内心的矛盾，难抑地笑道：“如果不是得了太子的令，我能让你起来吗？”
水映月一喜，瞬间地抬眸，对上了那双嬉笑的星眸。龙天晔走了几步，见水映月还傻愣地跪着，不禁笑道：“还不走？真跪上瘾了？”
“哎呦~”
水映月一时起身，双腿的知觉还未恢复，痛中略带着酸涩，顺手在宫墙上一扶，轻拍打着紧绷的关节，须臾，才消减了腿部的麻木。
“还能走吗？”龙天晔回首，从袖管中拿出了一个紫瓷小瓶，轻柔地说道：“拿去，对活血散瘀有奇效。”
水映月呆滞地望向他，怯怯地伸手去拿。这一个短暂的交汇，让她胸口一暖，这个晋王，总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怆动。水映月捏着瓷瓶，忘神地盯着它，一汪平静如镜的心湖，瞬间荡开了圈圈涟漪。
龙天晔凝视一笑，道：“可以跟我走了吗？”
“嗯？去哪里？”水映月绯红着脸，将药瓶子让身上揣好。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龙天晔顾盼生辉，绝密地念叨这一句。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酒更能吸引水映月的注意，那一刻，她身心仿佛立刻轻松了，跛着脚，一拐一拐地跟在他的后面。
水映月望着他伟岸的身影，心中突然漏了一拍，直听到自己‘噗嗵噗嗵’的心跳声，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胸中迸出。水映月深深地吐吸，他只是晋王，等自己离开皇宫，就应该再也不会相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