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整个故事,左乔好半天都缓不过劲来,世上真有这样光怪陆离的事吗?一个人,穿越了恒久的岁月而容颜不改,经过生死大劫竟毫发无伤?
陈暮寒知道她并不全然相信,他四处张望一眼,最后从一个文件袋里找出几张照片,左乔伸手接过,随便一瞟,便满心愕然。
这几张照片本该都是合照的,可现在只有陈暮寒一个人笑嘻嘻地看着镜头,他身边却是焦黑,像是被上帝之手烧过一样,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左乔甚至可以想象,这个长发女人和身边的陈暮寒情到浓时,穿着只有颜色不同的同款羽绒服,在圣诞夜的雪地里留下了这张照片。
他的手臂也曾经紧紧揽着她,如今却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幻影。左乔就像灌了一杯冰水似的,心里凉凉的。
陈暮寒叹了一口气道:“她的照片,我一张都留不下来。所以我只能去画,在记忆中还原她的样貌,幸好,如今看来,我的记性还是不错的。”
左乔咬着唇道道:“说不定正是因为你记错了,才会把我误认为她。见到一个和她极为相似的我后,补足了你记忆中的空白点,然后你便觉得越看越像。”
陈暮寒没有回答她的话,却突然问道:“你信佛吗?”
左乔愣了一下,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不过她还是回答道:“我不是虔诚的信徒,但我相信因果。”鬼神之事,她一向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可是像现在很多人那样,她也没有那种过庙必拜的虔诚。
陈暮寒心里一动,接着问道:“你知道慈安寺吗?”
“略有所知,”左乔答道,“虽然不是什么旅游胜地,但是当地人都说相当灵验。”
“我刚回建安的时候,为了见到画中人,也到过慈安寺,”陈暮寒淡淡道,“那里的方丈师傅告诉我,曾经有人数次一步三叩首地登上顶峰,只为求一个来世的因果。”
建安虽然是小丘陵地带,没有高山。但要常人想徒步登山山顶,也要一个多小时。一步三叩首,这是什么概念?膝盖估计都要跪毁了。左乔听了都觉得腿疼,她脑子里有什么一闪,问道:“这个人,就是那个画中人吗?”
陈暮寒说:“我不知道,他没有说。但我觉得是她,我也希望是她。”不然怎么解释她穿梭于漫漫时空?怎么解释她对自己无缘无故的好。
左乔眼睛酸酸的,她想,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陈暮寒等待吧!自己终究是比不过的。历尽这样的艰辛,寄希望于缥缈的来世,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人是如何在绝望中不放弃一丝希望。这一世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不奢求朝朝暮暮,难道连一朝一夕的时间也没有吗?她爱的人到底怎么了?
忽然,左乔脑子灵光一闪,顿悟道:“所以,她爱的人去世了,而那个人不是你?”但是你明知她不爱你,还在苦苦追寻?
“我认为那个死去的人是我的前世,而那个叩首求因果的人是你的前世。如今便是求来的因果。”陈暮寒的目光越来越平静,他觉得自己已经触及到了真相。那个求因果的人肯定与自己有极深的渊源,不然慈安方丈不会特意对自己提起她。而与自己有这样来世约的人,除了左乔,他想不到别人。如果不是神佛之力,她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回到过去,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你醒醒吧!”左乔突然抬高了声音,“我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就算再重来一生,我也做不到这样。我,我……没有那样的坚强。”那该有多痛啊!要有多少毅力才能那样登上那么高的台阶!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她在说服陈暮寒,也在说服自己,不要沉溺于他描绘出的前世今生的美梦之中。
“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如果没有某种动力的话。”陈暮寒的目光悠远,“其实,再重遇你的时候,我就想过,我的这个故事如何取信于你。我也想过,要不就永远不再提起,让这个故事就烂于我心中。可是,你怀孕了……”
陈暮寒顿了一下:“这便是最好的证据。如果你的身体真的不曾到过过去,那么这个孩子是谁的?”
左乔这下真的傻眼了:“你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是你的?”
陈暮寒点点头:“以我对你的了解来看,这个孩子绝对是我的。”
左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美丽而威严的凤眼似乎能带给人强烈的信心,他的神情没有一点心虚的痕迹,她忽然对他的猜测信了大半,毕竟孩子这种事是说不了谎的,DNA会告诉他们答案。
但她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于是说道:“我想去一趟慈安寺。”
陈暮寒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犹豫道:“可你……”
“只是正常爬上去,我还是可以的。”左乔坚定地说,“这件事没有一个答案,我寝食难安。”
慈安山道没有经过开发,没有常见的那种可供车辆通行的大路,只有古老的石块堆砌而成的阶梯,两人把车停在山下的停车场,就开始徒步了。幸好此时正是不冷不热的时节,山风习习,只觉舒适。
左乔举目望去,层层叠叠的云雾环绕着山顶,金黄的夕阳洒在庙宇顶端,增添了一层圣洁的光彩。山道上棵棵苍劲的古松摆出一个个奇诡的形状,如临仙境。但此等美景,左乔也无心欣赏,她只觉得山路漫漫其修远兮。左乔没办法想象,那个人,或者真的是前世的她,是怎样跪着行过这长长山路的?也许一个人的几世中,只有一世会有那样的深情,虽九死其犹未悔。
最后那段路几乎是陈暮寒半抱着她走过的。陈暮寒倒是想背她来着,左乔一开始是不好意思,后来实在爬不动了也只好硬撑着。到山顶的时候两条腿都像灌了铅一样,真是连说话的劲都没了。
陈暮寒看她累成这样,便指着石阶道:“要不你现在那边坐会儿,我进去看看,方丈大师也不一定在呢!”
左乔这下才觉得后悔,现在都这么晚了,她一时冲动爬上来万一人家不在,或者寺院关门了,岂不是白跑一趟?还得连夜下山,这里可是连过夜的地方都没有。而且,明天还得把今天这个辛苦的过程再重复一遍,想到就觉得脚好痛。
冲动是魔鬼啊!左乔一边坐在石阶上双手握拳不停敲打着发出抗议的小腿肚,一边捶胸顿足地想。连身后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那人一开口,把左乔吓了一跳。
她慌忙抬头看去,眼前是个穿着镶着金线的红色袈裟的和尚。长得慈眉善目,皮肤很好,脸上也没什么皱纹,但是从他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他的声音和缓,带着微微笑意:“施主,您终于来了。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左乔连忙站起身来,还了个礼,问道:“请问您是?”
“您正是为我而来,却反而问我是谁?”红裟和尚有些促狭地说道。
“原来是方丈大师,”左乔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失礼了。”
红裟和尚摸了摸胸前古朴的佛珠,道:“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有一挚爱之人,若得以和他相守一生,即使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都无怨无悔。现在呢,你可曾后悔?”
“难道,”左乔疑惑地问道,“我就是你和陈暮寒说起过的那个人?”
红裟和尚笑而不语。
左乔又问:“那为何我全无记忆?陈暮寒说得今生的事我也一点都不记得了,除了一些像是做梦一样的片段。说实话,那些片段,我都怀疑只是我自己的幻想罢了。有时候,我甚至想我是不是疯了,陈暮寒,孩子,都只是幻境而已。”
“庄周梦蝶,是蝶在梦中,还是由蝶生梦,谁又说得清呢?”那和尚道,“陈施主所经历的那些事,又怎知不是在你梦中呢?”
左乔被绕的晕乎乎的,她挠挠头:“我越来越听不懂了。我只问您一句话,我到底是不是她?”
“这重要吗?”红裟和尚说,“你只需要问问你的心,你是否还想和他白首偕老?若还想如此,一切阻碍都是浮云。若你已和他缘尽,那便相忘于江湖,从此不复相见。”
是啊!左乔想,自己真是迷障了,还爱他,便在一起;不爱他,便分开。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呢?他们两个都还活着,都有对方的消息,对那个执着相求的画中人来说这已是渴望而不可及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惜福?前世也好,今生也罢,甚至那画中人是不是前世的自己都不重要,只要他爱的,是现在这个自己便足够了。两情相悦的夫妻,相伴相知的岁月,这不正是千千万万幸福家庭的缩影,只除了:“方丈大师,我还有一事想请教。”
红裟和尚颔首道:“但说无妨。”
左乔摸了摸肚子,终于下定决心道:“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
“这是佛祖的恩赐,”红裟和尚打断了她的话,“这会是个好孩子,将来也是功德之人。”
“那他是不是……”左乔想问是不是陈暮寒的孩子,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了。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陈暮寒的,都是她的孩子,她难道就舍得不要了?何况,方丈大师也说这会是个好孩子,她舍得连出生的机会都不给它吗?
红裟和尚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一样,笑道:“它的身上流着你爱人的血。”
左乔长舒一口气,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双手合十,道:“方丈的大恩,无以为报。”
“这个简单,”红裟和尚玩笑道,“只需茹素三天即可。”
左乔认真地点点头:“我以后必一心向善,多做好事。”
红裟和尚笑着点点头,转身进了庙里。左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那个画中人所付出的代价,说不定正是两人相爱的记忆。
庙宇中。
远远一个小沙弥看见红裟和尚便冲了过来,撒娇道:“师傅,你今天可回来迟了,我都饿死了。”
红裟和尚摸摸他的头,道:“那你猜猜师傅去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小沙弥不高兴地撅撅嘴,指着寻方丈不着转身离去的陈暮寒的背影道,“肯定是去做兼职红娘了。”
红裟和尚道:“阿弥陀佛,他们是累世姻缘,却始终不能修成正果。如今终于逆天改命,他们的孩子将来医术高超,会救无数命悬一线之人,于你我也是功德一件。怎么,你不喜欢他吗?”
小沙弥点点头:“他的身上有一团团黑气,我见到就浑身发冷。”
“小傻瓜,”红裟和尚刮了刮他的鼻子,“这是死气,他本该是已死之人,死气自然难以散去,如果死期已过,日子久了,死气便散了。”
“那个女施主原本的姻缘呢?”小沙弥好奇地问道,“他会怎么样?”
红裟和尚念了句佛号才道:“将会孤寂一生。不过今世因,来世果,陈左两位施主来世也要还报于他的。”
小沙弥叹了口气道:“那还是很可怜啊!”
“他于左施主此时也并未有很深的的眷恋,终身未娶也不是因她伤心,只是他妻缘之人的红线上缠了别人,他便只能终生寻觅了。但天道循环,终有转机,说不定也会出现另一人和他相配,全了他的因果,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小沙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半晌露出一个童真的笑容:“说不定他的妻子本来会死于某种疾病,然后又为陈左两位施主的孩子所救,然后就可以嫁给他了。师傅你说对不对?”
“你这是乱点鸳鸯谱!”红裟和尚道,“好了,天道自有安排。你不是说肚子饿吗,我们去吃饭吧!”
小沙弥欢呼一声,松开他的手向内室奔去。
红裟和尚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心想,说不定真被这小子说中了呢!郭恒一生有功无过,佛祖自不会亏待于他,冥冥之中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