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東京，坐车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有车的，平时也不一定开，宁愿去挤電車。一来方便，二来无后顾之忧——下班之后，保不准部长又说要去喝酒。车子适合假日，一家大小也好，呼朋唤友也好，去一趟小小的旅行。
秀妍喜欢开车，我喜欢坐副驾，所以一起上路了。那时她还没有买车，租了一台银白色的，好像是TOYOTA吧。我久未坐过非公共的交通工具，心情雀跃，连目的地也不是很关心，她说去宇都宮，那就宇都宮吧。
惯看電車外横向掠过的街景，这下迎面展开，有点不认得了。電車轨道高于路面，总是俯视民宅的屋顶，商业楼宇也不显高。叫人奇怪東京这么多人，何以还有大片低矮建筑。而汽车上看见的東京个儿高了些，毕竟是个大城市。
我们听着秀妍带的EXILE和Big Bang，路上买了一张Christina Aguilera的《Bionic》。有话就聊，没话就不聊，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正好和车速相当……
宇都宮是饺子
傍晚时分，寒风初起，我饿得有点眼花了。
到了到了。
宇都宮是饺子的代名词。因为别的有什么，实在不知。超市里的冷冻饺子为了好销，会把这三个字印得特别大。就好像北海道是海鲜的保证，宮城県是芒果的保证一样。
我们一人要了一个饺子套餐，得有十种不同馅儿的饺子吧。本以为这东西不过沽名钓誉刺激消费（日本的饺子嘛，还不如回家自己包了），这下大喜过望。毕竟再心灵手巧的“我妈”，也不能在家这样干。总不能切两根韭菜挑出十分之一蛋液包一个，再碎两片泡菜和上几星肉末又包一个。
日本的饺子多是煎饺，偶尔也有水煮的。宇都宮多会一样：油炸。遗憾的是套餐里都是煎饺，我又被最后一只芝士味的弄坏了胃口，没有尝到。那芝士味十分霸道，其他九种味道一并掩盖了，连记忆也不给留下，可恶至极。
秀妍整顿饭吃得疑神疑鬼，因她父亲在隔壁店里当厨师。他俩关系不好，秀妍不想让他见着，却又不时想回来看看她在日本的起点。这些饺子店一间连着一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印象中是在宇都宮站附近，也有可能不是，但无疑是个横滨中華街一样谁都知道的地方。秀妍没有带我去什么深巷里的名家，而对这儿充满信心，大概也是因为她父亲吧。
“乡下地方”
一出東京，所有东西的体积和间隔都变大了。没有听说过的巨型超市，三层楼高的家庭式快餐店，只开在市外的牛肉盖浇饭（牛丼）店，自成一体。
日本其实也不是那么小嘛，我想。
“乡下地方（田舎）偶尔来下也不错吧。”秀妍说。
“嗯，很棒！”我马上同意。谁也没质疑“乡下”这个词对不对。
東京人的字典里没有“郊区”这个词，不是都会，就是乡下。或者说，不是東京，就是乡下。我们也学了这温室花朵的调调，一点也不诙谐，而是一本正经，理所当然地叫着：乡下。
乡下人开车的倒比较多。一个老家在千葉的同事就说过，千葉没有没驾照的，好像千葉是美国一个州。長野出身的同学则说，東京的電車好长啊，長野有的只有两节车厢，半天也不来一趟呢……不开车不行。
所以也有人说，東京和日本是不同的。
吃了饺子，我们在空荡荡的商场里打发时间，等《生化危机4》开场。秀妍有位朋友在ABC Mart打工，一个质量参差价格低廉的鞋店。她们在店门外叙旧，聊了好一会儿，我有点儿意外。
好朋友说我在哪里哪里打工，来玩吧。这可是个令人愉快但又不太愉快的邀请。不去显得生分，去了又很无聊。人人忙得半死之际，朋友也最多笑笑说你来啦，使个眼色，该干嘛还是得干嘛。不忙的时候也得没事找事，一刻停不得。要是停了，五秒之内就有前辈或是上司过来，工人阶级操资本家的心，最大限度榨取剩余价值。
看来乡下还没有同样的觉悟，人还比较像人。幸甚至哉。
电影散场后我们往回走，住在一个按理说是汽车旅馆（motel），事实上却是“爱情酒店”的地方（《番外篇：一日来回小旅行（其一）》说过，一日来回小旅行，最后都会住上一晚两晚的）。或可以说，汽车旅馆在日本成了爱情酒店的一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得装修成豹纹红唇，比市内的还豪华，好像大把人老远过来挽救婚姻似的。我们由进去到出来，完全见不到半个人，甚至点餐，也有人悄悄送到玄关来，尔后悄悄走了。
回家路上有烤肉
第二天我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T恤，搭一件反光的银色短外套，粉红色牛仔吊带裤不好好穿，吊带垂在两边，满不在乎。秀妍仍是穿着漆皮黄色球鞋和破洞牛仔裤，裤筒卷起一边，露出半截小腿，又不卷起另一边，满不在乎。
只是去吃烤肉而已。
秀妍又一次一把停好车，真的不是运气。我作崇拜状，给她鼓掌，她却淡淡地道：“哦……是啊，好像别人都说我倒车倒得好。”技术说明技术，态度也说明技术。
这段路上有什么她已经很熟悉了：“一定要来这间烤肉店！”
烤肉，不仅是人见人爱的食物，也是日本流行的人格测试。
“你喜欢烤呢，还是喜欢吃呢”，好像这个问题很重要似的。
就真有执着的人，比如秀妍，说我来烤，你不行的啦！
光吃不做，何乐而不为。
这烤肉店两千日元不到，任吃，自是没有日本的“和牛”，但美国进口的牛肉也还可以。很可惜，我们两个都不是“大食い”，两三下就饱了（秀妍可能比我多一种满足，曰烤了）。我寻思烤肉这东西不适合刚认识的人一起吃，不但比其他东西贵，而且谁的注意力都不在对方身上，吃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再见。但是和熟人吃呢，恰好相反，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想君子之交又流俗了，特别舒坦。
（这店在哪儿我又不记得，不过在乡下很多无疑……）
我们東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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