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要贴上喜庆的“福”字。但在我年纪尚小的时候,还不明白贴“福”字的含义。于是跑去问了妈妈。妈妈直白地告诉我:“贴上‘福’字,我家就有吃有穿了,总之什么都不缺。”从那时起,“福”在我心里就是“有吃有穿”。
一次,不知谁家淘气的孩子,把我家门上的“福”字撕去一半。我发现后伤心地大哭了一场,因为打心底里意识到,我家今后要没吃没穿了。
随着年纪的增加,我知道“福”不止是妈妈说的“有吃有穿”,在我心里,它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它有时会是我有而别人没有的玩具;有时也是我有而别人没有的好成绩;甚或是我有而别人没有的小小管理班级的权力。
日子依旧向前,“福”在我心里变得更加畸形,它是人人想念的“211”“985”;它是多数人想买而买不起的大房子;它是奢华的跑车;它是稳定的编制;它是追不到的“高富帅”;它是……
就是这些别人没有而我有的东西,就是这些活在现世想拥有的东西,日积月累硬是把“福”字撑得没了棱角。然而,当时光将这些俗世的虚荣抹去,显现出“福”的底片,它们会是个什么样子?
101的高奶奶眼睛看不见,儿女也不会经常来看望她,所以对她,我格外照顾些。午后的太阳还没有退热,高奶奶独自坐在床边晒着,我进来她也不知道。
“奶奶,我来看看您指甲长了没有?”一听是我,奶奶没有表情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是你啊,又麻烦你了。”我拉着奶奶的手,她枯瘦的手竟如此冰凉,像刚从冷藏室里取出的芥菜干儿。“您的手真凉。”我惊讶地说。“一直这样,手脚都凉,我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袜子。”听高奶奶这样诉苦,我不得不多花些时间在这里了。
我打来热水,把奶奶又肿又凉的脚刚放到盆里。“我也要泡泡脚。”对面郭奶奶的声音就颤颤飘来。“真是添乱”,我心里想着,但还是为她打来热水,当我托起郭奶奶的脚,才发现,她的情况也并不比高奶奶好多少。脚上指甲厚得能和大象的相比,当我把这一发现告诉郭奶奶时,常常爱哭的她,竟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终于开始为高奶奶剪指甲了。“喂?你猜我干啥呢。”对面嘴张不大,吐字发音也不清楚的郭奶奶,刚泡上脚,就给家人打起了电话。“我泡脚呢啊。”看着郭奶奶得意的样子,仿佛泡脚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挂掉电话,她又颤抖着喝起了最爱的酸奶。
屋子里暂时只听得见剪指甲的声音。“咱俩今天真是享福了。”高奶奶忽然这样说。“是啊……”郭奶奶用颤抖的声音赞同着。
对于两位奶奶来说,能用热水泡泡脚,能有人来给剪剪指甲,这就是福了。
从101房间出来,我又有幸分享了付奶奶的福。
我进到她房间的时候,付奶奶正在看相声节目。一见我,便热情地邀请我一同观看。就这样,我一边听着电视里的相声,一边为奶奶剪着指甲。听到有趣的地方,我也会禁不住笑出声来。可付奶奶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我抬起头,发现她根本没有在看电视,而是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她在看着我微笑。“我比相声还好笑吗?”我假装生气地问奶奶。付奶奶没有回答我,仍然看着我,笑得更慈祥了。
就这样,我听相声笑,付奶奶看着为她剪指甲的我笑。也许这就是付奶奶的福——能有一个陪她听相声并且笑出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