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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们就这般欣赏着鲍勃迪伦的摇滚音乐,一言不发地在沙发上仰着头安然静坐。就如同两个布娃娃一样一动不动地摆在玩具店的橱窗里,静等着喜爱的人出现并将我们买走。可实际情况不是如此,我们并不是布娃娃,而是真实无比的人,活生生的鲜活的人,且拥有自己的思想的人。

那么此刻,照例同我一样仰头看向天花板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此时,放音机里正播放着《I Believe In You》,鲍勃迪伦那富有磁性又略显桀骜的声音正从里面传出。

我想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虽然四周并不安静,有音乐声正在屋内四处飘荡,甚至飘散到屋外至遥远的地方。但此刻响起《I Believe In You》这首歌,让我内心产生想要吐露的冲动。为何用吐露这个词,我觉得甚为奇怪。可又实在想不清为何要吐露的原因。总之,这首音乐催生了我内心想一吐为快的感觉。

我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女孩。

有事想说?女孩问。

也不是有特别非说不可的事,就是想说说话。音乐也放了将近一半了。我说。

女孩继续仰着头,仍旧没有丝毫将头转向我这边的迹象。我们去海南吧。从她嘴里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一边望着她胸前的起伏,一边惊异于她思维的跳跃。海南?为何突然想去那?

真是奇怪,此时此刻,同一时间,两人听着同一首歌,我想的是如何让自己心中变得畅快,她却冒出要去海南的想法。人和人真是具有极大的相异性,每个人的思维都完全不在一个节点上。

想去感受一下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海风。女孩如是回答。

想要吹海风,找个近点的地方就可以嘛!比如青岛。何苦要去海南那么炎热的地方,现在这个季节那里正酷热无比呢。我说。

女孩径自摇着头说,不一样的,那里的海风实实在在是从四面包围而来,就想吹那样的海风。

可也做不到你站在一个地方就能同时感受到来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风啊。我提出质疑。

不去感受一下怎么知道呢?女孩说着突然转过脸来,发现我一直在看着她,顿时显得有些拘谨,脸颊微微有些变红。

总之,就是想去海南。女孩说着低下头去,她仍旧执意要去那个遥远的海岛。

说来我也不是不同意她的想法,海南是我的母校所在地,我大学几年就是在那个充满椰子树的地方度过的。在那样一个悠闲舒适的所在,人都能变得恬静。真的,那里的人们生活节奏极其缓慢,很是让人羡慕。我想,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去处,那就去海南吧。

说完我将目光重新转移回天花板。女孩见我答应,显得很是开心,为表感激,她悄悄靠近我,在我脸上轻吻一下。此刻,鲍勃迪伦的《I Believe In You》正好放完,我们的谈话也跟随这首音乐的结束而结束。我内心也逐渐畅快起来。不知是鲍勃迪伦的《I Believe In You》的缘故,还是因为女孩的那轻轻一吻,总之,此刻我心中想要吐露的欲望已全部被满足感所替代。

下一首歌是《Blowin' in the Wind》。

旅客朋友们,从北京开往三亚的T201次列车就要开始检票了,请您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开始检票进站……

候车大厅内此刻正响起播放员的声音。我看了看时间,17点20左右。听见广播响,正坐在各处的准备外出的人纷纷起身提起行李,并朝检票口方向走去。

我和女孩也背起自己的背包,跟随着人流往前走着。相比于那些拖着巨大行李箱的人,我们两个简直无比轻松,都只有两个小小的背包,里面除了一两套换洗的衣服,剩下的就只是一些简单的零食了。我实在想不通为何他们总是要拖着一个巨重无比的大箱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呢?我看着眼前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行李箱兀自思索着。

我们并不着急,因为列车发车时间为18点11分,离现在足足有四五十分钟,对我们来说实在是绰绰有余。我们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的后面,慢慢地寻找着自己的车厢。上车后,两人找到自己的铺位,将背包卸下置于其上。

而此时,除了我和女孩所睡的两个下铺之外,中铺和上铺都空空如也。我在想这几个铺位是否会有其他旅客,且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是直等到18点11分,仍旧没有人朝我们所在铺位走来。列车随后发出嘶的一声,在经过一次既不小亦不大的震动之后,缓缓启动了。没想到在起始出发的站点,这个卧铺间只有我和女孩两人。我那心中想结识陌生旅客的期待落空了。女孩则显得很高兴,满脸惬意地在铺位上躺下。

不一会,列车乘务员前来换了铺位卡。我们各自将其收好,这才发现车窗外天已经黑了下来。我也在铺位上躺下,以侧卧的方式和女孩四目相对。

要是整晚都没有别的旅客光临这个卧铺间,我们每几小时换个铺位睡好不好?女孩突然又冒出奇异的想法。

何苦那么做,简直没有意义嘛!我说。

睡别的铺位时,就把自己想象成另一个人嘛!比如你上面中铺的旅客是个被外派出差的,这么想一定有不同的效果。女孩指着正对于我上方的铺位说。

那你呢?你上面的又会是什么人?

女孩沉思道,我嘛,上面的就是一个刚离婚,准备去海边散心以驱散内心郁结的美丽女士。

何苦要把自己想象成这样一个人?我觉得有些无法理解。

不是想象自己成为这样的人,而是想象睡在我上方的正好就是遭遇了这类境遇的人。

想想就觉得有趣,也许她还期盼在海边能有艳遇呢!想着,女孩径直笑出声来。

我摇摇头,真是个想象力多得无处使的家伙。

那最上铺睡着的会是谁呢?我问。

睡在你最上面的是一个农民工,因为没抢到硬座票,只能硬着头皮买下贵得离谱的卧铺票,于是一路不停嘟囔不已,抱怨卧铺票的昂贵。怎么样?你可以扮演吧?女孩说。

何苦又出现农民工嘛!我无奈。

农民工朴实可爱嘛!他们虽然举止不甚文雅,但思想却是最为朴实的,你不这么认为?

我点头表示赞同,这点说得倒是在理。

好吧,那就扮演农民工兄弟吧。我说。

解决了我这两个,女孩开始构思位于她上方上铺的人物。

我这边嘛!最上铺必须是一个无法忍受家里强烈逼迫其读书的十岁小女孩,于是在积攒了很多年的零用钱后,终于决定离家出走,并且是孤身一人。女孩边想边说。

为什么是小女孩呢?

小女孩天真无邪嘛!

可她却离家出走了。

所以我需要探寻她的心理过程啊!女孩如此解释。

好吧,那就让我们纵情想象吧。此刻,困意开始袭来。不管,先睡要紧,扮演人物什么的,能醒来再说吧。

进入夜晚之后,无边的黑暗接踵而至。车窗外是平坦无际的平原,但却全部陷入到黑暗之中。我已趴着的方式躺在床上望着外面沉沉的黑暗,瞬间黑暗便席卷而来,沉重的睡眠随即袭来,不知不觉我便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人正在拍打我的脸,我从迷蒙的睡眠中醒来。外面依旧一片漆黑。只见女孩正坐在我的铺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嘿,竹大爷,醒醒。

嗯?

到了换铺位的时间了。女孩微笑着说。

可实在困得很啊!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想翻个身继续睡,可女孩紧紧占着部分铺位的外沿位置,使本就不大的铺位变得更加狭窄,致使我翻身不得。

起来起来,我们白天说好的。女孩开始摇晃我的身体。再说了,你换了铺位还能继续睡嘛!

我实在无从想象女孩竟真有这般旺盛的精力,她竟真想将她那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付诸实施。再说,就算是换个铺位,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睡觉而已,根本没空想象什么自己成为不同的人。况且在如此深夜,竟然果真没有新的旅客光临我们这个卧铺间,真是怪异之极。别的卧铺间都是满满当当的,唯独我们这个卧铺间迟迟没有新的旅客补充上来。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女孩的百般摇晃之下,我无奈只好坐起,随后被她扯住胳膊从铺位中拉起,在她的鼓动之下爬上了中铺这个位置。

说好的,要把自己想象为被外派出差的人哦。女孩叮嘱我说。

我兀自点着头,随后扯过被子蒙住脸,不去理她会他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先睡再说。

列车正在肆无忌惮地朝前行驶着,车轮和铁轨撞击所发出的声音不时响彻在耳际。

就这样,在下半夜不知凌晨几点的时间段,我又被女孩叫醒了一次,再次应她的要求往上攀爬,来到最上铺。那时乘务员正循着车厢检查,正好被她看见我们这一怪异举动。

看见乘务员蹙着眉头,女孩微笑着解释,我们就想体验下不同铺位的感觉,要是有别的旅客上车,一定马上让出。

乘务员摇了摇头无奈地走开了,我想此刻她的心中肯定想,真是两个无聊的人。

夜里总算不用再折腾了,于是我安心地睡了过去。就这样,一夜无梦。我想即使有梦也做不成,因为时刻会被打断啊。

早晨,女孩竟同逐渐大亮的天空一道醒来,随后她便迫不及待地爬到我的铺位上,并且侧身躺下,硬生生将我挤到了最里边,脸贴脸看着我。待我醒来时,睁开双眼看到这一幕,着实吓了一跳。

到底要干嘛啊你?我实在感到有些无奈。

女孩伸手指了指窗外,满脸期待地说,天亮了。

我想往下肯定别想再安心睡觉了,因为两人挤在一块实在是热。我算是彻底体验到她那旺盛的精力了。本来和一个女孩同躺一张床是极其美妙的事,但此刻我根本没办法产生任何欲望,即使她的身体正紧紧地贴着我,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胸前的绵软,但实在被挤得无法动弹,且热的一发不可收拾。

能否起身移步到下铺?我呼吸着她呼出的气体请求道。

哦!女孩立刻起身蹿回到自己所在的下铺位置坐下。

我这才得以活动身体,在坐起伸了个懒腰后,我也回到下铺,等待着她的发问。

怎么样怎么样?都什么感觉?还未等我坐下,女孩便显得迫不及待起来。

呃……我脑海中开始尽力想象,并且努力组织着语言,但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词语也组织不起来,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就让我先说吧。真是有趣极了。女孩见我慢吞吞地实在等不及,于是自己开口先说了。

我舒了一口气,说实话,此刻我的确说不出来,夜里睡觉时什么都没想来着,根本说不出什么感受。而想要现时编造又有些困难。刚睡醒啊!

中铺的女人一夜无眠,一直愤愤不平来着。女孩开始描述她上面中铺的人物心理。

哦?为什么愤愤不平?

因为无端和丈夫离婚嘛!毕竟一起生活了九年哦,女儿都已经七岁了。早就过了七年之痒之期了。女孩如是说。

可既然离了,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难道争夺女儿抚养权没有成功?

离婚很顺利,女儿的抚养权也争取了过来,和前任丈夫也都有各自的事业,所以经济问题也不存在。女孩摇了摇头。

那何苦还愤愤不平?

就是心里不快嘛!女孩大声疾呼。

嗯?

不甘心为何婚姻走向了失败,想想自己那么努力经营,甚至在离婚前,两人依旧相爱如斯,女儿快乐健康地成长。一家幸福和谐无比。女孩叹了口气,像是为女士的离异感到惋惜。

然后?

然后,突然一天,一件小事引发了争吵,于是导致了离婚的结果。要说,以前可从未争吵过哦。

因为什么事呢?

丈夫突然说早餐不合胃口。简直莫名其妙,不合胃口为何足足吃了九年。不合胃口为何事先不说。女人感觉有些愤然。于是开始大摔盘子,把一旁的女儿吓得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那真是可惜了。离婚后,她就准备外出旅游了?我则继续问。

嗯,突然有一天突发奇想来着,想着也许在旅途中能碰见一个令自己心仪的男士,然后奋不顾身地嫁给了他,这样自己不仅重新有了美满的婚姻,女儿有了新的爸爸,且男人对母女都很好。女孩如此想象结局。

我点头表示赞同,这个结局不坏。

不错吧。女孩很是得意地看着我。

到你了。说完女孩将想象的飞盘扔给了我,我立刻纵身接住。

我嘛!中铺的男士心情则好的不得了。有了女孩的铺垫,我的大脑也开始慢慢运转起来,也开始展开了想象。

为何?出差外派可不是什么好的活计。女孩问。

男士早就习惯了这种出差外派,想想自己即将签下一个大单很是兴高采烈。毕竟出差前刚刚赚得一笔丰厚的提成嘛!我说。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啊?是个卖化妆品的。对,卖化妆品。

嗯,不坏,也许可以给我这中铺的女士推销一款好的化妆品也未可知。女孩如是说。

所以嘛!男士很是开心惬意地坐上了出差的列车。随后做着签单成功的美梦睡了过去。就是这么简单,简单的生活,充满劲头的工作。

男士结婚与否?

我沉吟片刻,未婚,他才25岁。并不着急。

嗯,是个能够尽力奋斗的大好年龄。女孩点头。

嗯。到你了。你的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怎么样?我问。

小女孩开始有些胆战心惊,一直睡不着,生怕他的父母会追上来。她总觉得父母也买了这列车的车票,就在这趟列车上,肯定躲藏在某节车厢。就等着她熟睡过去,然后过来将她一把抱走。女孩开始描述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

然后呢?

女孩时刻战战兢兢,总是用余光观察车厢门的位置,心想若是父母突然出现,一定要躲藏起来。

她能躲藏去哪儿呢?我看了看铺位间狭小的位置。环顾四周,只有铺位底下可以藏人了,如若真是个10岁小女孩的话,躲藏起来还是很难发现的。况且她所在的上铺由于位置高,也是个不易察觉的位置。只要女孩扯起被子做出装睡的样子,也不容易被发现。毕竟其父母不可能扯开一个暂不确定为自己女儿的陌生人的被子。

何苦这么辛苦的离家出走?我为小女孩的行为感到不解。

一年到头不停地上课,即使周末也是各种补习班,你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女孩看着我问。

呃……这谁都是不愿意的,可是可以和父母沟通嘛!我说。

父母强势地安排了一切,根本不容她有任何选择的机会。说什么她只是个10岁的孩子,这都是为了她好。简直是无稽之谈,根本不考虑孩子的感受。

呃……我无话可说。

你呢?上铺那个可爱的农民工兄弟怎么样?女孩再次将飞盘扔向了我。

就像你说的,他确实有些烦躁,心疼昂贵的卧铺钱。最初也是睡不着来着。我说。

然后怎么让自己调整过来的?女孩问。

直到自己躺在床上,感觉卧铺确实很舒服,即使是外面多么大的铁轨和车轮撞击声都影响不到他。于是他开始慢慢转变想法,觉得这钱花的还是值得的。如果是在硬座车厢,根本无法睡得这么踏实。在这里,乘务员能按时给你关灯,使四周陷入能够有益于旅客睡眠的寂静的环境。且下半夜乘务员还会不时巡视,以防止不法者偷窃。当然,自己的贵重物品还是要保存好,这样才能避免被偷。可是农民工兄弟根本没什么贵重物品,甚至连钱包都没有,他的身份证和为数不多的钱都紧锁在行李箱里。吃的也不用买,自己已经备好了所有在路途中的食物。水啊,面包啊,泡面啊,鸡腿啊,各式各样的食品应有尽有。虽说都是速食,可火车上还能强求什么呢?只要能安然度过这段旅途就万事大吉了。

农民工兄弟是要去哪儿?

去另一个城市投奔自己的老乡,听说他们在那找到一个更好的工作,老板好,工资也高,况且现在还在招工。于是他果断辞去现有的工作,直接奔向那里。我说。

嗯,不坏,找到更好的工作,赚更多的钱。女孩笑了。

我点点头。人生还是美好的。

这般说完,我们都不知不觉感到饿了。碰巧,这时列车售货员推来了早餐的小车。我们各自要了一份。拿到一看,是一份有白粥、鸡蛋、包子和咸菜的早餐。虽然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对于列车上的我们来说,这已相当不错了。我想此刻对于刚睡醒不久,且刚刚完成一段奇妙想象之旅的我们,这样一份早餐在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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