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步行街，远离喧嚣后的大白很快又再次坠入另一片热闹之中，高架路，这座城市的脊梁，闪耀的霓虹同样为它披上了一层盛装，蓝色的LED灯将行驶在其中的每台车都照亮，从高空看去像是一条条错综复杂的蓝色血管，美丽得惊心动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上了车，卢天雨立刻问出这个困扰她的问题。因为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她曾经告诉过哥哥：无聊的时候我会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那时候我会关机，但也会按时回家，不用来找我。
“我不知道。”
驾驶座上的男人异常平静，就连从他嘴里吐出的字句都给人一种淡淡的感觉。
“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推理就行了。”
“推理？”
君漠嘉耐心地解释道。
“第一：你曾经说过：除非手机没电，否则在家的时候手机从不关机，所以你一定不在家。第二：我问了刘怜，你和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来到上海的，你在上海没什么朋友，所以排除跟人出去的可能。第三：现在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你应该是在吃饭或者饭后闲逛，伊丽斯周围能吃饭闲逛的地方就那么多，所以不难找。”
刚刚从喧闹的环境中脱离出来，大脑空荡的卢天雨顿觉自己的智商内存不足。
“所以说你是碰运气才找到我的？”
“用搜索这个词更准确。”
“那你为什么不用百度？”
这个笑话有点儿冷，但他还是配合地嘴角弯出一丝弧度。
“说吧，来找我干什么。先说好，今天我没心情看电影。”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全国爱牙日还是国际熊猫节？”
“8月26日”
“世界表白日？”
“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纪念日。”
君漠嘉诉说的很平淡，可是听在卢天雨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感受。
第一次见面？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今天？
她沉默着，过去的记忆如潮水决堤般奔腾着涌入脑海。
七年前的8月26日。
清晨，微微泛黄的青叶高挂在枝头，夕阳从天边露出半边笑脸，大片厚实的金红色铺洒在肥沃的黑土地上，为这片像是正凋零着的世界带来阵阵生机。
说实话，卢天雨很后悔在肖柿的教唆下同意陪她一起考驾照，反正她又不着急开车，用她的话说无论是坐公交还是打出租感觉都比开车方便，不用担心没地方停车，不用担心抢车位的时候一不小心让旁边的车挂彩，更不用担心每次加油时看到表盘上跳动着的、令人惊心动魄的数字。
当然最后她还是妥协了，因为全家一致表决在大学毕业之前她必须学会开车。
糟糕的是在参加科二考试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她坐了超过两个小时的车去那个名为兴隆驾校的主校考场进行练习；更糟糕的是她在顶着太阳、练习完毕以后才被告知正式考试的时间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最糟糕的是教练告诉她们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对于一个从小到大从来没离开过家的孩子来说，没什么事会比在一家负五星级的宾馆住上一宿更痛苦了。
所以就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时间是早六点，地点是在练车场旁的休息室里，她要做的事情是就是乖乖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等待着教练叫到自己的练车号码，然后上车进行考试前的最后一圈考前训练。
可能是由于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的关系，卢天雨的眼前一片模糊，听觉也有些失灵。
“你是和哪个教练一起来的？”
卢天雨听到了来自她旁边的声音，却不清楚那是不是在对自己说。
“嗨，这位女同学？”
她转过头，发现他确实是在对自己说话。
“你是？”
他抚了抚顶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是和你一起从双阳区来的学员，咱们是同一批，不过不是一个教练，我和你一样，考的也是科二。”
并没有仔细观察他的样貌，只记得还算顺眼，憨厚中带着一丝腼腆，典型的学生模样。
“哦，是吗，那挺巧的。”
“......”
或许是因为生疏，又或许是因为疲倦，总之在短暂的交谈之后，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咱们能够在这儿相遇，也算有缘......”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个样。
“你昨晚怎么没出来和大家一起玩呢？”
她知道他说的是昨晚住旅店时一起参加考试的学员们聚在一起玩扑克时候的事，昨天晚上肖柿回来也有告诉她，不过她当时并不在场。
“我和她们都不认识，所以想想还是在房间里玩会儿手机算了。”
虽然没有抬头，不过她能够感受到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充满着炙热，明亮得刺眼。
片刻之后，她抬头望向他，他则马上把头别过去，掏出手机，递到她的面前然后羞赧地小声道。
“能告诉我你的qq号码么？”
“好啊。”
她在搜索框里输入自己的号码，或许只是因为他的简单直接，让她莫名心生好感。
“我叫卢天雨。”
她将手机递回去，捎带一个自然的微笑。
“我叫君漠嘉。”
那个时候啊......
路虎仍在充当着蓝色血管中的一道光流，就像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充当时间隧道里的鸿流，与身边的靓丽景致交错而过，只能够缅怀，却不能重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对方向速来不是很敏感，更别提是在陌生的上海。
“还不确定。”
“不确定？”
卢天雨疑惑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愤怒，身为一名司机他居然不清楚自己即将把车开往哪里，这就跟曹操骑着赤兔马在一个屯子里迷路了一样好笑或者说是惊悚。
“这条路通往两个方向，一边是你家，另一边是购物广场。”
她当然不想这么早回家。
“去购物广场做什么？”
“购买纪念日礼物。”
“纪念咱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
“没错。”
前一刻她还沉浸在置身于这座陌生城市的痛苦当中，后一刻旁边的人却在问要不要买个礼物为你庆祝一下，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以后再接过他递来的100元人民币。
“有没有搞错？那种日子有什么值得好纪念的！纪念我一宿只睡两个小时？纪念我被逼去参加考试然后科二连挂三次？还是纪念我拿到驾照之后至今都没驾车上过路？”
她大声地宣泄着，将内心里的压抑全部释放出来，反正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家伙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木偶，从上车到现在他就只会做两件事：开车和说话。
其实他也会笑，那种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只不过刚刚她没看到罢了。
“不，不是买给你的，是买给我自己的。”
他顿了顿，然后缓缓地说道。
“为了纪念遇到你。”
卢天雨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刚才的路口突然叫他右转，明明只要再直走一小会儿就到家了，可是某个执念就是突然横亘在她的脑海里，令她不由自主地做出决定。
虽然不是他想要去的地方，不过前方不远处也有一座购物广场，那是老爹口中“你可以去那儿刷卡”的地方，她去过一次，为了买已经用光了的洗面奶。
“为什么？”
她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做，陪你走一趟吧，正好我想买点零食。”
他笑了，这次是发自心底的笑，也是被她看到的笑。
广场里人来人往，身着Hugo套装的商务人士，拎着Gucci包包、戴着Prada薄纱披肩的靓丽女士，全套UnderArmour运动装的青年男孩儿们......
在他们的老家吉林省，这种级别的购物中心只有一处，那就是长春的卓展，不过在上海，这种地方则有很多。
“分开走，各取所需。”
这是君漠嘉的原话，因为卢天雨不知道他要买什么东西，他也不清楚她喜欢什么种类的零食。
“好，买完以后就在一楼大厅集合。”
“不见不散。”
事实证明女生的购物速度不容小觑，卢天雨飞快地在购物区中冲杀，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塞满了整个购物车，从贝果的提拉米苏到萨奇的苦味矿泉，凡是长得好看又能看得出具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都在她的猎奇范围内，就差没把出口旁的冈本当作某新品牌的口香糖直接塞进购物车里了。
拎着满满两大袋子的东西，卢天雨刚把它们放在地上准备喘口气，就看了到刚从电梯上下来的君漠嘉。
“你怎么这么快？”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本来已经做好傻站在门口等上半个小时的准备，因为印象里女生买东西的速度都很慢。
“知道你们男人买东西快，不想让你等我，走吧！送我回家。”
说罢她转身就走，不料却被他牵住手腕。
“交换着拎吧，我的比较轻。”
她点头默认，于是他拎起那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大步流向地向外走去，抻得她胳膊发酸的负重在他看来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或许每一个女孩子身边都是需要一个男生的吧，在她不见了的时候负责在人海中找到她，在她无聊的时候给她些可供参考的实质性选择，在她勒手的时候帮忙递过那只沉重的袋子。
再次坐回车上，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走？”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很早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因为心烦。”
“烦什么？”
“家里管得紧，从前我需要照顾的时候他们不在我的身边，现在我不需要照顾了，他们却拿我当小孩子。”
“昨天那辆宝马车里面的人？”
“那是我哥，还有一个比他更烦的，我爹。”
想了想，她又意犹未尽地补充道。
“一条神龙。”
头一次听到有人把自己的爸爸比喻成龙，君漠嘉的表情一时间精彩万分。
“可能他们只是为了弥补那些年对你欠下的爱。”
他的话简单至极，可是偏偏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像是能抚平心灵伤疤的愈合剂。
“算了，不提这个，你买什么了？拿给我看看。”
“在后座，你自己拿吧。”
她当然知道那东西放在哪儿，这么问一下其实也只是象征性地征求主人同意。
“鞋子？”
安卧在袋子里的是一双范思哲的秋冬款女鞋，银灰色的面料精致淡雅，别具一番成熟的美感。
“嗯。”
“你为你自己买了一双女鞋？”
卢天雨用一副奇怪的表情打量着他。
“不。”
“你有收集女鞋的癖好？”
她继续试探性地问道，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崩溃。
“不是！”
“那你买来做什么？”
“送给你你要吗？”
她呆滞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爆发。
“之前说好了是给你自己买的！不然我也不会陪你来！”
“没错，是给我自己买的。七年以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买一样纪念品，而且都是女装。”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每年一个，都是我心血来潮突然想买的，计划里是想把它们送给我未来的女朋友，就当弥补过去没有我参与的生日。”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道。
“说来好笑，我还想过如果没人要的话我就把它们送给我妈妈，然后对她实话实说：你儿子没人要了，反正她又不会笑话我。”
这个故事怎么听怎么伤感，卢天雨实在忍不下去了。
“放心吧，你那么优秀，不会没人要的。”
“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反问令她不敢回答。
“但是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我第一次买的时候就是在今天。”
他没有撒谎，因为他确实是在认识她一年以后的第一个纪念日才开始买的，计划里也确实是为了送给自己未来的女朋友。
只不过当时在计划里多参杂了一点小小的奢望罢了。
昏黄的灯光照亮着眼前的路，卢天雨已经下车有一会儿了，可是君漠嘉仍然没有把车开走。
横亘在他脑海里的是一段友人曾经在微博里发出的话。
在你年轻的时候，也许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她在你的心里什么都是好的，你喜欢她胜过一切，但她却不属于你，甚至不清楚你的存在。这个人不会是你的恋人，却能陪伴着你的青春一路美好。
是啊，成长中若是没有一个能够贯始穿终的人，那该有多么遗憾呢？
与此同时，卢天雨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家门，进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喊她的监护人。
“老哥！我回来啦！”
门口的鞋架旁放着他今早穿出去的皮鞋，证明他应该是回家了。
“哥？卢天勇？”
她摸索着上楼，然后在二楼大厅的落地窗前找到了他的身影。
外边早就黑了，可是他并没有开灯，就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小区内的路灯照亮了整片靠近阳台的地方，包括他的背影，从后面看上去是那样的高大、挺拔......
“公司没人夸你的背影看上去很帅吗？”
“他们通常会说无论怎么看我都很帅。”
能够这样自恋的回答说明应该没受到太大刺激，于是卢天雨就顺手把灯打开了。
“窗户外边有什么好看的？”
“车。”
“车有什么好看的？”
“送你回来的那辆。”
也许是卢天雨回来久了，他现在已经适应了和她之间这种绕弯弯的对话方式。
“有话快说！”
“你说过如果关机的话就是因为无聊了所以要出去走走，叫我不要过问。”
“嗯，然后呢？”
“可你没说出去走走的意思就是让人陪着你逛超市。”
她终于明白了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确实只是一个人出去走走！后来是他找到了我，逛超市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他说要去买点东西，我嫌无聊，所以才会......”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他的疑惑正好让她回想起了之前君漠嘉说过的话。
“伊丽斯周围能够吃饭闲逛的地方总共就那么多，并不难找。”
“一条街一条街地找？”
“应该是吧......”
经他这么一说，卢天雨才发现之前被君漠嘉轻描淡写过去的‘搜索’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有问他现在在哪儿工作吗？”
“问这个干嘛？”
啪的一声，他的手机被他扔到了沙发上靠近卢天雨的方向。
界面上显示的是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张助理，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他已经辞去了东北的职务，今日起正式任命为乐谊商务的总经理。
“君漠嘉？”
“他现在已经不用再回东北了。”
“你什么意思？”
“你们两个可以试着进行交往了。”
“有病。”
她蹙了蹙眉，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然后转头就走。
身后传来卢天勇一贯低沉的声音。
“他人不错。”
卢天雨气急而笑。
“别忘了你才跟他见过一次面。”
语毕，卧室的门被她狠狠地关上了。
但是她在关门前听到了卢天勇的最后一句话。
“不，把今天的这次也算上，两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