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袖子不说话,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苍凉感。
许久,我开口道,“琼鹤不是说你在长安么?为什么现在会在同州?”
“听说你从云浮至北海偷来这里,我就往这边过来了,想着你玩性大,元宵节肯定会出来,就来看看,没想到真的在同州碰见你。”
“知我者,天河也!”我看着他,使劲点头。
他笑了一声,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玉簪子,我低头仔细看看,是北极龙脊山上的千年温润暖玉,百年难遇,产量小到一百年就产那么一枚……我笑嘻嘻地,“你要送给我啊?这么珍贵我哪好意思?哪好意思?……”
说着低着头,“来来来……帮我挽上帮我挽上……”
“呵……”他也笑了,解下我头发帮我重新在后面挽上,淡淡地,“很多年前就跟你说过要送你最好的,却一直没有兑现,五十年前,就以为你那么走了,心里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还好,上天有眼,让你好好回来了。”
他摸着我的头,叹了一口气,“你也真心狠,都不愿意向我透露个消息你还活着。”
“不只你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我还活着。”我坐下去,抓了一把雪捏成球来玩,“我只是,觉得一个人,那样自在一点。”
“其实就算你回来,我也不会强迫你什么。”天河看了看我,有转头去看看远处水面湖蓝色的影子,微微笑了一笑,“你看,你们都算对了。”
“既像你所说的,与她执手天涯,也像她说的默默在你身后,护着你平安康定……”他转过头去看湖面,灯光倒在平静的湖面上,接近地面的部分已经结上了薄薄的冰,“我在她身边,免她孤苦无依,又在你背后看你轻快的背影,不也挺好么?”
我低下头,不说话。
没法接啊他的话。
“我知道为什么你一直不愿再嫁给鸿蒙昔夜。其实他身边早就没了纷扰,而你呢,你之所以拒他于千里之外,也是有我的原因吧?你其实对我娶了灵儿这件事,一直有些自责,是你教她死缠烂打的,是吧?”他温柔地揉揉我的头发。
“也不算……也不全是我教的……”我别扭地笑着,极力撇清这关系。
“是吗?”他一脸不信的样子。
“穿夏,其实,我最想要的就是,你能平安快乐,不受束缚,还像以前。”
我垂着眼不说话。
“鸿蒙昔夜喝了青鸟泪之后,还将你刻骨铭心藏于心间,不忘你五十年……若不是寂心插手,恐怕,你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相行陌路。”他笑了笑,秀气的脸上浮现一丝欣喜,“听我的,可以的话,嫁给他,满了你以前的心愿,更重要的是,他会把你护在手心,你所经历的是是非非,终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我无力地笑了,扯着他袖子,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他抱住我,下巴搁在我头顶,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我一般,“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将你害得那么惨……那份错误,此生都不值得原谅。我庆幸在尘埃落定之后,还有人陪你,初心不负,即使他忘了一切。”
一颗冰凉的眼泪落在我脸上,又滑下去,掷地有声。
“穿夏,再见了……这一次,是真的再没结局,我放手,对你做最后的成全……”
我伸手推他,“这是什么话?江之灵也是个好姑娘,你这样说,对她也太不公平了……”我看了一眼湖面的那一抹湖蓝,微微叹了一口气。
“对啊,她也是好姑娘,我对你成全,其实,也是对自己的成全,也是……对灵儿的成全。”他微微笑了,有些轻快,轻快里带着一些俏皮。
我也笑了笑。
……
久雪初晴,天空升起一轮明月,整个花街亮灯如昼,周围的人那般少,整个灯市竟然冷清得有些诡异。我抖了抖,这是正月半,又不是七月半,害怕个啥?
天河与江之灵走后,我就坐在湖中心吹笛子,曲声悠悠,有些落寞。
回想起他们的话,说我守得云开见月明,要好好珍惜鸿蒙昔夜那混账……我为什么要信他们的?
当年我求着鸿蒙昔夜娶我的时候又废了多大的劲,凭什么现在还是我吃亏?我闲得慌才会答应回水月那个囚笼。
还有,就算他要娶我,我也不能随便应了吧,总要变个法子折腾他点,要知道,当年我让他娶我的时候,他也没少折腾吧?
叹了口气,抬头又去看那幽幽的明月。
无聊至极,静静地唱起《十二月归家曲》,悠扬如常。
“首阳听雪,绀香望雨,莺时的草儿槐序的花儿啊,我听见鸣蜩的虫儿”吱吱“地叫唉,季夏可以归家哟!”
“兰秋风归,南宫雁回,菊月里的黄花遍地哟!子春里的大风”呼呼“吹,葭月里望,冰月时节郎可还回呀?”
……
远处划来一片小舟,舟上人在吹箫,长身而立,精致绝伦……风拂乱了他银黑色的长袍,月光打在他清寂的脸上,他琥珀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明亮,胜过天上的万千星子。
“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没变,唱起来真难听。”他朝我笑。
我不理会他,只是靠在柱子上,淡漠地瞧着。
“说过的,要陪你看一次盛世烟花,览一边十里长灯,我没忘,也未食言。”他还是笑,笑容一如当年,有一种精致的美,恰如怒放的繁花三千。
我还是冷冷地瞧着他,不说话。
“云穿夏姑娘,这红尘苦短,你可愿有一人执你手,同你踏遍这人生漫漫,免你悲,免你苦,免你颠沛流离,免你孤苦无依,陪同你过这寂寂长世,同得长欢?”
我冷哼一声,学着他以前看我的样子,垂着眉眼,冷冰冰地转身离开。
末了回头,说了一句很轻的话,但是足以让他听见,“那,看你表现吧。”
长街十里,烟花染透这星空烂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