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老师的回忆录（3）
有些事我和卓然姐姐还是第一次听说过：
“我叫高进，我是沛然老师教的第三届毕业的高中学生。”
这位学友目光明亮，语气中蕴含着对老师深沉的追念：
中考我以桃柳中学入学分第一名的好成绩分到了沛然老师的班里。然而在高一学年的第二学期，期中考试之后，爸爸不幸患了胃癌。弟弟上初中，妈妈整天伺候爸爸不能照常上班，昂贵的医疗费使我家一时陷入困顿。爸爸的绝症使妈妈的精神近乎崩溃。她的体力也渐渐不支。爸爸绝望地几次自杀未果。妈妈的泪水已经哭干了，她每天瞪着两眼不断地自语着，又像是在对我说着同一句话：
怎么办，怎么办？
我担心妈妈会突发神经病。
那些日子我逃学了，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心里只想着一个字：钱！能借的都借了。没人能答应再借给我了。无奈，愁苦，绝望笼罩着我的全身。我在街上碰上刘某，他是我的发小。他从小学就辍学在家闲逛。是他给我指出了一条路：去偷！去偷自行车。这来钱很快！高进呀，我教你。他叫着我的名字。
高进讲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他坐在那里，用两手捂着头，低下头来。当他抬起头来时，只见他满脸泪痕，痛苦万分。
我和姐姐都认识他，爸妈活着地时候，他经常来我家看望爸爸妈妈。他现在是我市某科研所的工程师。他来我家，爸爸妈妈总是高兴地让我和姐姐喊他高工。今天他吐露的这些事，我和姐姐从来没听爸爸妈妈讲过。
“高工给您。”姐姐把手巾递给高进。
他接过手巾拭着脸上的泪痕。大家正静静地等待着他继续讲下去。
为维持家庭生活和继续给爸爸治病。我瞒着妈妈向罪恶迈了第一步。第一次偷车成功了，恐惧掺杂着兴奋。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我记得是在高一第二学期期末考试刚过的一天黄昏。街道派出所的民警把我带走，问讯拘留。原来是我的发小，刘某的案子犯了，供出了我的情况。我被关进了少管所。那时家家户户贴对联。已经快过年了，可我家却处在极度的悲哀当中。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妈妈和沛然老师来到了少管所看望我。我羞愧地望着妈妈和沛然老师，哭得直不起腰来。那年我十六岁。妈妈一边哭着，一边说着一些安慰我的话。
我记得沛然老师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对不住你，我为什么没有察觉一点蛛丝马迹，我对你关心不够。
沛然的第二句话就是：再困难也不要做违法的事，你好糊涂啊！这样做，你会害了自己和全家。有困难，你跟我说啊！
沛然老师的第三句话是：事已至此，你一定要好好反省自己，关键是你的态度和表现。少管所的负责同志已经去街道居委会和学校，了解了你的平时表现和家庭情况。我们争取能让你提前解除劳教，早些回家。
沛然老师的一番话语使我看到希望我抹着泪水问：“老师，我还能继续上学吗？学校还能要我吗？”
“能！孩子，关键是靠你自己争取。”
实际上关于我能否重新回学校上学一事，并不是沛然老师说的那么容易。直到我高中毕业离开桃柳中学，我都一直蒙在鼓里，大学毕业，我回到母校见沛然老师，他也没跟我说。那一天我在学校政教处见到政教的老师们，有位老政教老师才对我说：“高进啊，当年你从少管所出来是沛然老师为你出了不少力，他先找你的居委会主任，又一起找少管所所长，甚至找到公安局。你从少管所出来，对于你是否能继续回学校上学，学校领导就有着不同的意见。当时我们的政教赵主任就反对你回学校。
她对沛然老师说：“你真是多此一举，你的班连年获得优秀班集体，我校也是连续多年荣获德育教育文明校。就是因为出了高进犯案这件事，一票否决！你的优秀班集体和我校的德育教育文明校，全泡汤！幸亏我脑子灵活，我给局里打报告，高进按因家庭变故，自愿退学处理，这才保住了我们今年德育教育文明校的称号。现在你又让他回校，回班上课，这让我们如何自圆其说？沛然老弟，你这不是给自己和学校找病吗！”
这位老政教接着又绘声绘色地跟我说：“当年你们沛然老师就是站在这里，义正辞严地跟赵主任说：
主任，作假的事，我们不能干。害人的事，更不能干！高进，他才十六岁啊，让他失学流落社会，他还会去偷，他的父亲得了绝症，她的母亲精神恍惚，他还有一个弟弟在学。你是没去过他们家，那情景太让人揪心啦！主任，你为了一纸奖状，就断然地抛弃了这孩子。你抛弃的不仅是一个可以完全教育好的孩子，你会害了高进，进而害了他的全家！“
“为了一纸奖状？你说得轻巧！沛然呀，你想过没有，你丢了优秀班集体的称号，你今年的全部奖金泡汤了，这还不算。我校今年的德育奖金局里也会给抹掉。高进他在校外犯的错，凭什么让我们承担？我们只管学生在学校别出事，学生出了校门，谁犯法，谁自负。我们管不了！你还让他回校？这已是我们分外的事。你的班里出了这样的事，我没批你，已是便宜了你，你还来找事！”
这位老政教学着赵主任的口吻腔调复述着。
“主任，你的全部理由就是一个字：钱！而我考虑的也是一个字：人!把高进推向社会，不仅毁了一个高进，进而还会毁了他的全家。我们如果有能力留住高进，让他高中毕业，将来他定是国家有用的人才，您算过这笔账了吗？就眼下讲，这个家庭，高进有希望，他的全家就有希望。他的妈妈，弟弟就有盼头，他的父亲就会死而瞑目。古人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主任，能救人于水火之中，便是活菩萨。高进的家，太可怜啦。我求求主任，行行好吧。”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何尝不同情高进全家这特殊的境遇呢？回来我和校领导研究研究，你听我信儿。”
高进回忆到此处时，泪如泉涌。正值壮年的男子汉，竟哭出声来。在座的人们，无不为之动容而唏嘘不止。
高进稍作停顿，接着便又说道：“据我所知，沛然老师一生当中，说话从来口气强硬，很少说软话，用这样地口吻求人，恐怕是第一次。可见沛然老师对我关爱之深切。“
高进又接着回忆道：“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妈妈和沛然老师来少管所接我，妈妈说，经沛然老师再三请求，少管所同意我春节在家住几天。
三十的那天晚上，沛然老师和映雪老师夫妻俩，买了些年货来看望病重的爸爸。这一天爸爸的病似乎轻了许多，可能是见到我能回家过年，心情好一些的缘故吧。我们执意留下他们夫妻俩吃完年夜饭再走。他们夫妻俩和我全家一起举杯祝好。并预祝让我尽可能在开春三四月份出少管所复课。”
高进讲到此处，声音有些呜咽，他说：“这是爸爸和我们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之夜。
之后，爸爸一直熬着，熬着……在爸爸病危之时，学校领导和沛然老师还有班长，代表全校师生送来了捐款。让医院尽量地减轻爸爸病痛的折磨。就在开春的四月二十八日我出了少管所，爸爸就在当天夜里他离开了我们。爸爸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说：
记住，不要忘了沛然夫妇，不要忘恩啊！
高进拭干了泪水接着说:“大学毕业后，我在市科研所工作。现在我结婚了，有一个女儿。妈妈现在身体健康，弟弟工作顺利。我的全家生活很美满。我经常会想，在我人生道路，不慎误入歧途的时候，是沛然，映雪老师挽救了我。在我的家庭堕入艰难苦境的关键时刻，是他们夫妻帮助了我。在我的人生历程中曾有着污点，这不光彩的事，多少年来我羞于启齿。现在恩师双双去世了。我忍耐不住，觉得只有说出来才痛快。今天我当着大家，面对沛然老师的女儿———李倩老师和卓然老师。我许诺：
我绝不会辜负沛然老师对我得厚爱。我会牢记恩师的教诲。我会在有生之年，报答沛然及其家人的恩情。”
卓然姐姐说：“我的父母不在了，可能那时我和妹妹年龄还小的缘故，生前爸爸妈妈很少讲述他们所做的事。刚才高工讲的，我和妹妹是第一次听说。今天大家说的这些往事，对我和妹妹来说，也是一次教诲，身为老师的我和妹妹，我们也铭记于心。踏着爸爸妈妈的路走下去。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