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峰山腹地，一个女人踽踽独行，走入一处山谷，她的脚步渐渐滞重起来，在一处坡崖前她停住了。
是这里吗？怎么不见东方哥和于栓柱的墓碑，八年多的风雨也许会荡平他们的坟头，却不能毁掉他们石制的墓碑啊？
东方兰在灌丛和蒿草中寻觅，找到了歪斜其间的墓碑。她把坟墓周围一点点地清理干净、用石头将几乎荡平的坟头垒了垒，又把墓碑扶正立好，然后坐在墓前松软的草堆上，凝望墓碑她看到了阔别了八年多的东方哥。5月的山花已过艳花期，正午的阳光照在上面惨白一片恍如隔世，东方兰想起当年去龙桥山路上与东方哥手绢留情、酒糟坑里与东方哥肌肤相亲、背着东方哥深山苦寻郎中、东方哥在她怀里生离死别······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能从现在往回活，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了，人啊！
夕阳西下，东方兰站起身默默告别：东方哥，八年多了，虽然数次从莲峰山区经过，却一直没时间来看你，如今我要去异国它乡不知何年何月回来，我来是要告慰你，你参加抗联打鬼子的宿愿我已替你办到了，待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完成杨司令交给我惩罚罪大恶极的抗联叛徒后，我就回来陪你长眠在这静谧的山林屏息相依。她对东方哥的爱发生于一刻，存在于永远。
东方兰回到抗联在苏联境内建立的南野营不久，在共产国际总书记季米特洛夫的关怀支持下，转移到苏联境内的东北抗联成立了教导旅，由于诺门罕战役后苏联和日本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苏方为避免外交纠纷，东北抗联教导旅在苏境内称苏联红军远东方面军步兵第八十八旅。
抗联教导旅旅长是周保中，李兆麟任副旅长兼参谋长，崔石泉任副参谋长兼旅党委书记，此外还有苏方萨马尔钦科等三个副旅长。教导旅下设四个步兵营，一个无线电连，一个迫击炮连。东方兰编入无线电连，连长是王一知，排长于保合兼教官。
抗联教导旅大部分时间都在进行军事训练，军训的内容十分广泛：飞机跳伞、爆破、攀岩、游泳、划雪、发报、照相、测绘等等。东方兰虽然一天书没念过，在占中华绺子时只跟东方侠学了几个字，参加抗联后又跟宋铁岩等人学习一些革命道理，但她天资聪慧，学习又认真刻苦，很快就学会了收发报无线电技术。进行以体能为主的军事训练时她更是如鱼得水，学飞机跳伞，女同志中她是第一个跳下飞机的。第一次跳她还有点紧张，往后她完全把跳伞当成了乐趣，她欣赏朵朵伞花开放在蓝天白云间的美丽壮观、她享受在飘荡中投入山林大地怀抱那种奇妙感觉。
跳伞训练结业考核，东方兰熟练准确地降落在预定着陆场，几辆越野吉普车已停在这里，跳伞队员都跳下来集合列队后，周保中旅长、李兆麟和苏方几名副旅长走上来和队员们逐一握手祝贺，这时东方兰无法再回避一个人了——苏方副旅长加德斯基，这个加德斯基就是她第一次去海参葳时被苏联边防军捉住那个营长，教导旅成立时，周保中本想留东方兰在旅部工作，她为了回避加德才要求到无线电连的。
加德斯基跟东方兰握手时认出了她“你······是方······霞？”
“报告首长，她是我们无线电连战士东方兰。”连长王一知介绍。
“东方兰？”加德斯基翻了翻蓝眼睛笑道：“那么东方兰同志，几年前那次你是化名喽，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我是不会认错的。”
“是的首长。”东方兰坦然承认。
“有时间咱们好好叙叙旧，你跳得很棒，比我军战士跳的还要好！”加德斯基眼里射出炽热的光，东方兰不再答言，加德已跟前面的萨马尔钦科副旅长拉开一段距离，后面还有别的副旅长在等他，他不便再停留只好往前走。
几天后，东方兰正在上爆破课，排长于保合找她，说连长让她去连部有事。她来到连部，王一知正陪加德斯基说话，她对东方兰说：“东方兰，首长找你谈点事情。”然后便出去了。
单独与加德斯基在一起，东方兰不由地想起那次他逼自己的事情，她感到浑身不自在，想尽快结束这次会面，她主动问：“首长，找我有事吗？”
“噢，方、哦、不，是东方兰同志，请坐、请坐下谈。”
东方兰勉强坐了。
加德两眼放光说：“东方兰同志，你们中国有句俗话，‘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不觉得我们俩很有缘份吗？”
东方兰不是怯懦的女子，她直视着他说：“首长，我不懂你的话，有事请直说。”
“好，我喜欢你直爽的性格，我们苏联人表达感情就很直爽，几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了你，现在更是这样，我们俩这么有缘分是上帝的安排，我们应该成为男女朋友的。”
东方兰打断他的话：“不，首长，我是中国东北的抗联战士，正在这里进行紧张的军事训练，训练结束后就会回国去杀日本强盗，你的想法不合时宜。”
加德并不在意东方兰的拒绝说：“东方兰同志，我们虽然国籍不同，但爱情是无国界的，我们都是布尔什维克，有着共同的信仰，我们志同道合，会在共同的战斗生活中产生革命的爱情，这是无比美好神圣的。”
东方兰再次拒绝：“首长，我文化低不懂你说的这些，我只知道万恶的日寇还侵占着我的祖国，每时每刻都在屠杀我的同胞，我现在的使命是练好本领，好回国去与日寇战斗，为千千万万死难的国人报仇，除此之外我不会考虑任何事情的。”
“东方兰同志，请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表达喜欢你的情感，想建立一种朋友关系，我们强大的苏联红军在击败德国法西斯后，回过头来就会收拾日本人，帮你们解放国土，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首长，谢谢你对我的看重，我再说一遍，在我的祖国没有从日寇铁蹄解放出来之前，我只会战斗，不会考虑别的事情。”
东方兰一再拒绝加德收了笑脸“这不过是你的借口，因为它并不影响我们朋友样的交往，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王新林？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什么？不可能，他去我们那边通知抗联领导到这边见****中央代表时我还见过他。”对于王新林东方兰在滞留海参葳时还真有些好感。
“他完成那次使命已经没什么用了，他的姐夫是反革命，他多活几年已是上帝的恩赐了。”
“是你！”东方兰愤怒了。
“不是我，我还没有这么大权力。”
“抱歉首长，没有别的事我得回去训练了。”东方兰起身走了，把加德斯基凉在那里，他气得在屋里转了一圈，挥拳砸在桌子上“东方兰，早晚你得来求我！”
东方兰跟连长王一知在林间散步，一棵棵红松直指蓝天，流着松脂的树干斑驳粗糙，显示着原始森林野性的美，林中静静流淌着一条小河，给这种美又重重描上一笔。河岸边林木稀疏的地方开在一片片低矮的小花，黄色的是蒲公英、紫色的是地丁。
俩人走到河边坐了下来，河水极清，河里的沙、石、鱼和虾看得真真切切，河面似明镜，把它头顶的天空和两岸的景色都摄在心里。王一知是旅长周保中的爱人，她像老大姐样对东方兰关心照顾，东方兰有什么心里话也爱跟她说。
“小兰子，你······快三十了吧？”王一知开口了。
“嗯，二十九。”
“也该适当地考虑个人感情问题了，在咱抗联一直没有让你心仪的人吗？”
“没、没有。”只从参加抗联东方兰爱情的闸门始终关闭着，对宋铁岩、李红光只是敬爱，对王新林的情愫只是一闪即逝，她随时准备在残酷的对敌斗争中献身，她会问心无愧地去见东方哥。
“如果我给你介绍个人呢？”王一知问。
“不，连长，我们现在是在异国它乡进行紧张的训练，训练完后要回国与日本强盗进行殊死的战斗，不是谈个人感情的时候。”东方兰已感觉到连长说的是谁了。
“小兰子，看来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有点偏激，紧张的训练、艰苦的战斗并不应该隔绝个人的感情生活，你看我和老周，我们在共同的革命理想和目标的指引下，在工作战斗中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一个人的疾苦两个人承担，一个人的快乐两个人分享，志同道合的爱情对革命工作和战斗是促进而不是拖累。”
王一知见东方兰低头不语又说：“一个人，特别是女人终归要结婚生儿育女，不能一个人终老一生。”
东方兰抬起头说：“连长，你说得这些我也懂，也许以后打败了日本鬼子我会用心找到我的归宿的。”
王一知清楚，东方兰认定的事很难改变，受人之托她又不能不再努力一下“小兰子，加德副旅长托我正式向你提出跟你交朋友，你能不能认真考虑一下？“
“不行。”
“为什么？”
东方兰只能跟她说了第一次来苏联遇到加德的事情。王一知听后沉默了一下说：“他当时可能真的认定你是满洲女奸细，但现在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你。”
“谢谢连长的好意，我绝不会跟一个外国人的。”
抗联教导旅在军事训练期间不断派小分队越境回国侦获日伪重要军事情报、破坏日军重要军事设施。逊克江防要塞在日本关东军整个黑龙江边境线上战略位置十分重要，逊克与苏联边城波亚科夫隔江相望，波亚科夫有铁路通达苏联西伯利亚大铁路上的重要站点扎维钦斯克，日军如果进攻苏联远东，从逊克过境可以很快切断苏联远东唯一的交通大动脉西伯利亚铁路，使伯力和海防要塞海参崴都孤立无援。逊克身后不远就是伪北安省省城，这里有铁路向南直通哈尔滨，向西南通达齐齐哈尔，如果苏联对日开战，从逊克攻进我国东北也是理想的一条路线。
日军在逊克修建了重要的江防要塞地堡群，抗联教导旅早就要拔掉它都没能如愿。因为逊克江防要塞太重要了，旅部又派张光迪带一支包括东方兰在内的二十人的特遣队，越境去日军逊克江防要塞地堡群，寻机炸毁它！
茫茫的夜，张光迪带领的特遣队隐身在林木草从中，从这里到日军江防要塞外围第一道铁刺网还有几丈的距离，距离内的草木全部被铲除了。
东方兰向张光迪请示过铁刺网进去侦察，张光迪犹豫了一下，回想起上次他们来这里过网障时还心有余悸：他们顺利地剪开铁刺网钻进去，当他们剪断电网时，不知什么地方响起尖锐地警报声，他算计敌人闻警赶到这里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突进去，他指挥队员迅速前进，毫无异常的地面突然塌陷，两名队员掉入暗壕里，暗壕里腾起呛人的石灰粉，传出战友痛苦的呻吟，他和队员们忙找来木棍伸入暗壕将两名战友救上来，待撤到外面安全处俩战友已停止了呼吸，俩人身上都有刺伤，伤口黑紫，显然中了剧毒。几天后他们从另外一处过铁刺网、电网，又用木棍探出两处暗壕，在暗壕上搭上两跟木头安全地通过了，前面再无暗壕，他们继续往里渗透又碰响了遍布的空罐头盒惊动了敌人，往回撤退时又牺牲了三个战友。
东方兰听过张光迪的介绍，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既然来了就不能畏缩，一定要千方白计地完成任务，她坚持要只身过网障侦察，免得战友再有伤亡，张光迪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让她去试试。
待一队日军巡逻兵过去后，东方兰手拿一根长杆过了铁刺网，她已经想出不必剪断电线引起电网报警的方法，她让外面的战友从铁刺网下送过来一根木杆，斜搭在电网的立柱头上，她沿着木杆轻盈地走上电网立柱头，用手中的长木杆点里面的地面，果然一点就陷有暗壕，她继续向前点，木杆长度有限，能够点到的地面都是暗壕，这难不住东方兰，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石子投石问路，探到了坚实的地面。她目测了下距离，自己完全有能力跳过暗壕到达那里，为保险起见，她用手中的木杆撑在电网立柱跟，来了个撑杆跳，越过充满生石灰粉和毒刺的暗壕。
东方兰在落脚地面做好标记，然后小心翼翼用木杆向前探路，又发现一条充满毒油水的暗沟，她探得对岸无疑，撑杆越过。她寻到了敌人布满空罐头盒的警戒地段，纵身上了树，使出猿猴绝技从树冠行进过去。
东方兰潜入敌要塞基地，黑暗中只能看到三点灯光，那是通往基地内道路上的三道关卡，其它地方昏暗难辨。直到晨曦初临，她才发现山坳里的日军营房，便运动到日军营房附近隐藏起来。
天光大亮，旭日升起，东方兰观察到山根处有几个大山洞，洞门不时开关有军车和人员出入，她立刻判断出这几个山洞就是日军江防要塞地堡群的入口。
过午时分，几个山洞的门忽然大开，日军从里面涌了出来，东方兰吃了一惊，难到自己被发现了，怎么没响起警报声？
日军在营房前列好队在等待着什么，不大一会营房外面的公路上使来三辆军车。军车驶进营房停下，从第二辆车上下来一个矮胖军官，东方兰从望远镜里看的清楚，这家伙是少将军衔。
日军逊克要塞基地指挥官秋田大佐急步上前敬了个军礼说：“欢迎金泽将军来要塞视察，逊克要塞官兵集合完毕请将军检阅！”
联队长金泽福次郎少将盯住秋田问：“你把官兵都集合在这里欢迎我吗？”
“是的，将军。”
“八嘎！他们的位置是在各自的岗位上，而不是来欢迎我。”
“嗨、嗨，我、我的失误。”秋田转回身命令：”你们马上都回地堡地干活！”
日军极不情愿地回山洞，他们整天老鼠样待在那里，多想借机会多晒晒太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