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和小白脸也在一旁帮腔，道：“大伯，我们出来混口饭吃也不容易，那几个人一看就是有钱的主，不差这些零碎，您何必这么较真？”
高个老头怒视二人，说：“我还没数落你们两个浑球，不在家好生做人，跟着她出来干些有辱家风的勾当，学堂里先生教的诗书礼义都喂了狗了吗？给我站一边去，这里没你们说话的地方！”
高个老头左侧是一个短眉毛大小眼的老头，此时他一边拉着暴跳如雷的大哥，一边阴测测地看着光头，冷笑说：“好啊你小子，骗我说跟着大姐在金店做活，客人出手大方，你怎么不说你在戏班子当台柱子？我看你小子戏唱的不错嘛！今天当着哥哥姐姐叔叔伯伯们我给你留面子，回家之后自领家法，现在给我一边呆着去。”
光头委屈地看了眼他爹，几乎吓得哭了出来。
高个老头右侧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书生，即便是出门抓不争气的孩子回家，依旧挎着个装书和棋的包裹，虽然竭力遏住手足乱舞的高个老头使他看来力有不逮，气喘吁吁，他的脊背却从没弯下来过。而正被他痛惜的目光无声注视着的小白脸的头都快低到了地上，根本不敢和对方对视。
不败悄悄传音问杭左：“我说阿左，你怎么看出来这几个人合伙骗钱的？”
杭左看了不败一眼，伸出右手指了指不败，右手直立、掌心向外，除大拇指外其余四指向下弯，接着双手指了指站在不败两侧的千羽和萨利，然后两手五指并拢，在身前侧向画个大圆又抱拢，又把手里的钱袋递给嘉音，让嘉音递给千羽，千羽递给不败，自己再拿回来，再左手指了指嘉音，伸出食中两指。最后用右手指了指自己，摆摆手，右手直立、掌心向外，除大拇指外其余四指向下弯。
不败摸了摸头，作恍然大悟状，边模仿杭左边给他传音道：“阿左我懂了，画圆是不是想说他们抱团可疑；传钱袋是不是看到他们倒手的是别人的钱袋，东西来路不正；最后嘉音代指那个美丽的田姑娘，说是她有两个疑点。”杭左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不败，惊的目瞪口呆，伸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嘉音没想通，直接踹了杭左一脚。
萨利传音问千羽，说：“白小哥，阿左刚才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千羽从口袋里掏出白纸和炭笔递给杭左，说：“动作可以分镜头分解成，'你、会、隔、空、传、音，我、不、会'。”
不败听完，尴尬笑笑，黑脸也看不出到底红没红。
杭左接过纸笔开始写：“我从六岁开始假哭，她演的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所有决定卖身葬父的人逃不开的表情是悲伤，人悲伤的时候眉端上扬，双眉之间、鼻子根部和双眼会组成三角形，肌肉松弛，嘴角下垂，双唇会颤抖。田姑娘刚才眼泪是有了，表情却没到位，她额上有波状皱纹，眉毛上翘，眼白较多，肌肉紧张，下颌下垂。这是惊讶的征兆！”
众人围在一起看杭左写字，不败惊讶的鼓了鼓掌，发现自己的面部表情和杭左说的不谋而合，在那里努力扭曲脸上的器官，指望下次不会被人一眼看出心事。
杭左接着写：“第二、注意到卖身有问题以后，我开始观察那具躺着的尸体，装尸体的时候是没法睡的，不然一个翻身得吓死半条街的路人。而人醒着的时候要保持长时间静止状态的话，他全身的肌肉都要持续紧绷，躺着的小伙子耐力是好，架不住人有三急，身体轻微的抖动到了担架那儿被逐步放大，要不是光头及时上前演另一出激情戏码让姑娘有机会调整跪姿用裙子下的腿按住担架，那小白脸都没法出场。”
靠墙写字的杭左向后伸了个懒腰，，围着他的四人纷纷后撤，险些被他甩到脸。
杭左继续往下写：“还有一点，因为调戏姑娘的戏码是光头临时加的，所以他动作里有太多畏缩和不自然的地方，你们见过哪个流氓猥亵姑娘的时候手是被姑娘带着动的？”
萨利传音问：“那白面公子有什么可疑之处？”
杭左不屑地笑笑，写道：“太做作了，买年华正盛的姑娘回去给太爷爷当小妾这样的家门丑事听一听都觉得肮脏，怎么可能还有人在大街上骄傲的说出来，这世间太多事做得说不得。前一秒文质彬彬的书生下一秒变成衣冠禽兽，这样的剧情关上院门可能出现，要是在大街上表演，十之八九是给像你这样正义感过剩靠劫富济贫为生的江湖豪侠看的。便宜得来的钱去的自也就快。”
写到兴头上，杭左还回头看了萨利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萨利有些恼，急向众人传音：“我的钱是我一点一点一年一年攒的，可不是什么江洋大盗。”
这边厢杭左慢条斯理的解释，那头两代人的争吵也到了尽头。清丽可人的姑娘此时已经哭的泪流满面，说：“那你要我怎么样，像我娘一样捧着针线锅碗念着从夫女诫和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过一生吗？她这一生都没被你正眼相看，就因为没给你生下一个儿子。你知道她每天在家操持一日，做好满桌饭菜等你归来时有多期待你的赞许吗？可你从来没有，哪怕她下葬的那天也滴泪未流。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冷酷君子。”
姑娘挣开了二人的束缚，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长裙曳地，我见犹怜。
短眉毛老头听孩子提起她娘，忙不迭用尽浑身力气抱紧了身边高个老头的手臂，连说：“大哥你消消气，娃儿不懂事，那都是气话，不能当真的。”
高个老头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当场，小声说：“药。”
老书生忙从背囊里取出药喂他。
姑娘很快调整好状态擦干眼泪，指着短眉毛老头说：“三叔您也别说别人，带俊哥儿出来行骗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对，可您一心想让阿俊接管您的酒馆，您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他根本不喜欢迎来送往，和算盘珠串过下半辈子。您也看到了，他喜欢演戏，而且很有天赋，今天的临场应变能力还没让您刮目相看吗？”
短眉毛老头应了声哎，看着面前沉默的光头，光头鼓起勇气和父亲对视一眼，老头倒先露了怯，转头看向别处。光头想着往常强势精明的父亲只在自己面前让过步，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姑娘又转向老书生，道：“二叔，您对阿清的期望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您是四里八乡最年轻的秀才，却考了五十多年的举人没考上。”
小白脸扯了下姑娘的袖子，低声说：“姐，怎么说话的，给我爹留点面子呀！”
没理会堂弟的建议，姑娘单刀直入，“您自负诗文无匹，书画双绝，不甘心窝在这个小小的洛家镇里，可屡试不中，只能把所有的期望寄托在清弟的身上。那您又知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舞文弄墨，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终年憋在那一方小小的书院里，听先生不厌其烦地讲'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学问不止在书上，也在脚下。'今天我转送给您，希望您能允许我带阿清出去闯闯。”
老书生今天第一次开口讲话，还是望着他的独子，“只要做的是正经行当，不偷不抢无愧于心，哪里我都放你去。”
洛清抬头，欣喜的望着父亲，迟疑片刻，说：“可先贤说过，'父母在不远游'。”
老书生溺爱地笑笑，“若是先贤说的全对，为父早就金榜题名为官他乡。”然后面色一肃，“今日之前我不论你做过什么好的坏的，为父都能原谅你。可今日之后，若再行差踏错，别怪我六亲不认。”
远远一个壮实老者跑进小巷，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不行了，那帮人跑太快，我给跟丢了。”
正坐着吃东西的小伙忙站起来，憨憨地喊了声：“爹！”
壮实老头一听儿子喊他，心都暖化了，刚想抱抱儿子，瞥见大哥脸色，又记起场间气氛，伸出去的双手缩了回来，指着儿子骂道：“你知道错了吗？”
小伙老实点头：“知道错了。”
本来一般到这儿，家教就结束了，今天见大伙儿都在场，不多说两句下不来台，壮实老头遂又问：“错哪儿了？”
小伙摇摇头：“不知道。”
他爹气的直跳脚，指了又指小伙，说：“你，你。”你了半天，转头问老书生，“二哥，他错哪儿了？”
“哼！”高个老头冷哼一声，壮实老头忙跑到他身后站好，小伙也去姑娘身后站定。
“我管不了你，也不想再管你了。我们走吧。”高个老头叹息一声，就要带众兄弟离开，又说，“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能生活？骗来的钱切记不能用，盘缠我给你们准备了。”说着，把手里的包裹抛向光头。临走又接了一句，“过不下去的话，回家。”
几个年轻人目送父辈们离开，收拾收拾也准备离开。
“我说，这就完了？”阴影里走出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