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左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也忙跟了进去。碧蓝的精钢大门在他刚进城堡的时候就被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恍惚听到身后传来更夫若有若无的呢喃，“离开或者留下，杭左，我在这里等你。”
城堡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杭左有些不安，一边伸手向四周摸索，一边喊道：“朝雨！”然后从大厅的四面八方传来连绵不断的回声，唯独没有他此时最期望听到的回音。
但他也不是全无收获，此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会说话的白色光源，虽然五官有些怪异，至少有鼻子有眼睛，要按古堡这会儿的氛围看，称它为幽灵也算贴切。
幽灵开口：“愚蠢的外乡人，你来接受花神的试炼吗？”不同于话里的严肃气氛，它的声音带些俏皮，像是质问，又像是好奇。
杭左退后两步，和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白色幽灵拉开了距离，“不是，我说这位小兄弟，你刚才有看到我一个朋友闯进来吗？就是高高瘦瘦的，提着把短刀，表情冷酷，好像谁都欠他们家钱似得！”
幽灵瞪大了它紫黑色的眼睛，想了想，说道：“你把我弄醒，试炼已经开启，要么过了我这关，要么留下和这座城市做伴。”话音未落，猛烈的狂风已经充斥在大厅里，杭左还没来得及说话，前胸就被一团气流轰中，整个身体被击到了身后的大门上。
杭左艰难地盘腿坐下，见到幽灵鼓起了嘴巴，似乎要来一记更有破坏力地强击。忙抬手阻止，“别别别，咱小身板禁不住您这么闹，有什么试炼劳烦您老给我讲讲，我先坐这缓缓。”
幽灵缓缓飘到了杭左前方，“要过我这关很简单，在我十次眨眼的时间里，说出一个能打动我的故事！”
杭左正在喝水，刚想喷幽灵一脸，考虑到对方喜怒无常且攻击性强，忿忿地停止了这个快意的想法，反倒把自己呛到了。
幽灵第一次眨眼。
杭左拍了拍胸口顺气，问：“感动您？老大，您别说有没有感情了，有没有名字都是问题！”
幽灵第二次眨眼，“你可以叫我瑞斯。”然后第三次眨眼。
杭左斟酌了三分之一秒，“有字数、时间、地点、人物、场景的限制吗？再冒昧问下，你有成熟的思维支撑你理解人类社会所发生的故事吗？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偏好，比如偏爱跨越种族的恋爱；同情弱者，憎恶强权；喜欢回忆多一点或是喜欢惊喜多一点？”
瑞斯一板一眼地答道：“作品没有限制。我的情感认知能力远比你想象中要强。并且我会客观公正地评价你的作品。”说着连眨了三次眼睛。
杭左急道：“瑞斯你是不是眼睛疼啊，有病咱治病，别硬撑着，要不试炼先放放？”
瑞斯第七次眨眼，“杭左，你的时间不多了。”
当瑞斯第八次眨眼的时候，杭左已经闭目斜靠在了身后的大门上。
瑞斯在心里叹了口气，第九次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听到耳畔传来不疾不徐的声音：
“小的时候我家附近有户人家，一直没有人住，却常有帮工来打扫。我娘告诉我说，那里原先住着对书生夫妻，画眉举案，故剑情深，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就这样相扶到老。可在一个寂静无声的冬里，那个细语温言、巧笑倩兮的姑娘却率先告别了尘世。后来书生离乡赴考，金榜题名，不知去哪里做了官，却还记得雇人来照料院落。
大约是十岁那年，我趴在他家墙头，看见院里有个风尘仆仆的书生，我大着胆子问他：'您是归先生吧，是回来看萧姑娘的吗？'书生笑笑，反问道：'你是杭大娘家的孩子吧，都长这么大了。'
我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娘是谁？'
书生轻叹：'因为只有她才喊她萧姑娘呀。杭大娘身体还好吗？'
我摇头晃脑答：'好得不得了呐，前两天刚追着村东头的赵泼皮跳了小筠河。给人打的那叫一个惨啊，他爹赵老头拉着我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说他儿子回家的时候他险些没认出来。'
书生转身，陷入了某种奇妙的回忆，许是想起了当年萧安芷想嫁给自己时那一个一个激烈反对，面红耳赤的古板身影，或者是那个一人一棍，打服了半个七孔草北域的唠叨大娘。可当时的我没想这许多，见他痴痴望着院中的枇杷树，便问：'你是饿了想吃枇杷吗？'
书生负手，答非所问，'院中枇杷，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他仰头的时候我清楚地见到泪水自他双颊流下，这个三战定天山，一纸降延边的盖世英雄，在我身前的院子里，生平第二次流泪。”
它面前的杭左依旧闭着眼睛，右手半撑着脚下的大地，左手食中二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身侧的钢门。
瑞斯似乎有些忍受不了眼前的悲伤气氛，转身离开。就在它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大厅里的时候，杭左发问：“下一关怎么去？”
幽灵打了个响指，左侧墙壁上一排油灯接连亮起，照亮了蜿蜒向上的木制楼梯。然后它的身体彻底隐没。杭左起身上楼，阶梯吱呀作响。
没有遇到任何困难，杭左来到了城堡第二层，推开身前的石门，映入眼帘地是一间明亮宽阔的大厅，耀眼的光芒对于刚适应了微光的杭左来说有些刺眼，他下意识抬手遮挡。
透过指尖的缝隙，他看到明黄色的地板上尽是斑斑血迹，数不清的盔甲残骸散落在大厅各处。寂静地大厅正中央只有一个单膝跪地的身影正不住咳嗽，看背影和他拿来当拐杖用的短刀，这个人应该是莫朝雨。
杭左急忙小跑向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朝雨，问道：“你还好吧？发生了什么？这些都是你干的吗？”
一身是伤的朝雨正要说话，就被心疼地杭左打断，“你说你不行逞什么能？来来，咱找个地方休息会儿！”
朝雨吐出一口黑血，气若游丝，努力地抬起手臂，说：“快，快走，去第三层，下一波傀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再不走谁都走不了了。”
杭左顺着朝雨指的方向看去，和第一层一样的木制阶梯，只不过换了大红颜色，不知是有喜气还是杀气。
仿佛为了配合朝雨的催促，两侧响起了机关转动的巨响轰鸣，石墙开始缓缓拉升，已经依稀能看到墙后傀儡的黑色鞋底。
杭左没理会朝雨的催促，扛起他的手臂，扶着人就往前走。
朝雨呼吸困难，边走边喘，身上的伤口一直向外流血，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轻响，“放下我，你自己走吧。等傀儡出手，你连一个照面都撑不过去；况且我这幅样子，就算成功到了上面，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是你的累赘而已。”
杭左笑了笑，“我是你的队长，就不会丢下你不管，哪怕最后把性命留下，我也不能把面子丢在这里。”
两侧的石墙越拉越高，已经能看到傀儡半身。朝雨急道：“来不及的，你快走吧，面子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
杭左转头，注视着朝雨的眼睛，认真答道，“当然！”
石墙越升越快，傀儡的脖子露了出来，朝雨被杭左踩到了脚背，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对我们没有责任的，不过是大家都想要离开，恰巧选了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当队长。我们都没当真，你又何必认真！”
杭左丝毫没理会朝雨的说辞，执着地迈步向前，“你试过抛下自己的同伴吗？”
朝雨语塞。此时石墙已经完全拉开，两侧地傀儡调整姿势，开始搜寻场上敌人。
朝雨双眉紧簇，“你终归不欠我什么的！”
杭左红着眼睛加快了步伐，“真是可笑，一个昨日之前还是陌生人的男人为了我拼尽全力浑身浴血，然后告诉我我不欠他什么，我杭左可不是个小气到还不起人情的人。”
杭左正要补两句，一抬头发现身前站着两个三人高的黑铁疙瘩，他拖着朝雨就要反身逃跑，却发现四面八方已经围满了八个身披玄铁重甲的傀儡，暂且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命名他们。众傀儡扬起手中的重锤，猛地砸下，眼看二人今日就要命丧当场，值此千钧一发之际，杭左大喝一声：“普化天尊何在？”抖手就向远处扔了发雷鸣，雷鸣不是什么法器，法器杭左也不会用，就是一管爆竹，在平地上引起一阵炸响，留下一股轻烟。
傀儡们一愣神，四处打量，想要找找这个名号有些狂的敌人。就在众傀儡都在小心戒备那个正藏在暗处的普化天尊的时候，傀儡甲感到有东西正在蹭自己的小腿，他低头一看，见是杭左正带着朝雨想挤过去，甲伸手把杭左握在手里，问道：“普化天尊藏哪儿去了？”
杭左一翻白眼：“你当我是傻的吗？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傀儡甲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不说，就死。”
“啊，疼疼疼疼，你轻点，我说我说。天尊藏在它身体里。”杭左随手一指，正巧点中了丁，甲二话没说，上前一棒槌就给丁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哎呀，错了错了，是它身后那个。”杭左又一指戊，甲上前想再来一棒槌，被戊抬手挡了下来，戊怒问：“你要干什么？”
傀儡甲毫不迟疑地说道：“你是普化天尊，我已经知道了！”
戊气到变形：“我看你他娘的才是普化天尊，这小子让你砸谁你就砸谁。”
嘴上说不通的时候，通常在拳脚上见真章，剩下七个傀儡很快分成两派，乒乒乓乓打了起来，甲开始的时候还紧攥着杭左，后来一人打俩，没办法分心他顾，把杭左往地上一扔，就跃进了战场。
杭左拖着疲惫的身躯，拉着早就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朝雨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迈向楼梯，脚上被散落的碎铁割出了多少个细小的血口已不自知，胸膛如抽风箱般起伏，只凭一股气在支持他前进。就在快要到达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爆炸，杭左感到冲击波来临的时候有人挡在了自己身后，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撞上了面前的墙壁，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杭左发现自己身处通向三楼的楼梯上，眼前依旧是狼藉一片的大厅，更多的傀儡碎片散落在楼板上，灯光依旧炫目迷人。而朝雨，不对，朝雨呐？
杭左四下找了找，终于在楼梯脚下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朝雨，他身后又新添了几道可怖的伤痕。杭左鼻子一酸，忍住没哭出来。
探了探朝雨的鼻息，见他还没死，杭左撕下他的衣服给他稍做包扎，便背起他上楼。刚走没两步，就累的把人放下，年久失修的木阶梯持续地发出噪音，抗拒两人赖在这里不走的行为。
走走停停，终于费力地把朝雨拉上了三楼，这一层地格局和前两层都不一样，没有门，城堡四周的墙上有五扇窗，空荡荡的平地上摆着一座很矮地圆形石台，石台两侧放着两个灰黄色的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还坐着人。
杭左盯着那人看了很久，见他自顾自地坐着，并没有率先发话的意思，只好大着胆子靠近了两步，先一抱拳，后一鞠躬，问道：“这位大叔或是大哥，早上好，请问你是这里的考官还是来参加试炼的选手？或者你要是个医生，不妨给我兄弟看看病，治治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