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有些不对劲。
发现他的不对劲，是在某天晚上，师徒几人露宿旷野，合衣安睡之后。彼时天穹繁星无边，幽光安稳铺泄一地，所有的喧嚣合轴而歇。
我出奇的毫无困意，双臂作枕，仰躺着看星星。夜晚凉风吹的人飘飘欲仙，思绪也极为纯净。
偶尔慵懒的虫鸣声，裹着八戒忘乎所以的呼噜声，声声入耳。
正放松处，猛然听到异响，细一闻，是孙悟空急促的呼吸声。不知什么情况，甚觉奇怪，即斜眼瞄去，发现他紧蹙着眉，眸子里有几分失神，额上也开始冒汗，模样颇显痛苦。
心里“咯噔”一声，神经一下绷紧。
孙悟空呲着牙，实在难以忍受，勉强坐了起，扶着脑袋晃了几晃。正忍耐时，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逐渐凝重。
见他此状，我莫名心悸。隐隐猜到了什么，而这不好的预感刚冒出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对于孙悟空此刻的表现，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我不敢肯定，真相是否真的如我所料。
手心微微出汗，方才闲适的心情被揉作一团，层层褶皱都透着胆怯惊疑。
巧是不巧，以往我的妖毒发作时，就是这个鬼样子。
但据我所知，孙悟空他从未染过妖毒，如何会有今夜这光景？还是说，他是遭遇了什么鬼蜮陷害？
一个劲的胡思乱想，百思不得其解，愈发忧心如焚起来。又不敢被他发现我的注意，一动不动躺着，格外难受。
正暗自揣测时，孙悟空已化为金光飞去了云层。
我十分紧张，唯恐他出了什么事，想一想，悄悄跟了上去。
孙悟空止住身，在云头宁神打坐。可他完全静不下来，努力隐忍之下，身体颤抖不已，表情都有些狰狞。
我观望许久，甚是焦灼。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情况，正考虑着要不要关心一下他时，孙悟空不高不低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顾倾城，看够了没？”
……
为什么他总是能轻易发现我。
颇尴尬的低了低头，捏着衣角，慢悠悠走向他。
其实被发现了也好，就可以光明正大去问候他了。
立在距他三步的地方，一阵默然，看着他的侧颜，微作斟酌，小心翼翼问:“哥哥，你怎么了？”
孙悟空眉头蓦地一皱，可眼睛没有睁开，反质问道:“你装甚糊涂？”
我被堵的莫名其妙，发了阵愣，回味起他的口气，才反应过来他是以为我知道。
我知道……
我只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与我妖毒发作的样子差不多，除了没有我那么严重。
我突一震，如五雷轰顶。
莫非，他真中了妖毒？
倒吸口凉气，整个人不寒而栗，瞬间呆若木鸡。
如击石火，似闪电光。只是一念间，醍醐灌顶般全明白了。
镇海禅林寺内，猴子发疯，对我毫不手软的侵袭，没一分收敛。我当时不知，自己中了妖毒，血液中自然也有妖毒。
被猴子上口，他必定也会感染。
我大意了。
可细想下，又觉不对，并且越想越不对。好像有哪里出了错，我却始终抓不到点。
细细梳理下，最终，所有的猜测都汇集到了一起，我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哥哥，你……你是行忌？”身子一僵，世界开始褪色。
孙悟空本身并不知晓我体内有妖毒，除了梦魔与黑鹰，就剩那个神秘兮兮的行忌知道。
我当初并没有过问行忌的身份，他也从没主动坦白。现在想来，若他真是孙悟空，那么，所有的巧合都可以得到合适的理由。
千丝万缕，万缕千丝，缠绕拼凑在一起，释疑了一切困惑。
而孙悟空，没有否认。
我眼前一阵发黑，踉跄地后退一步，身体不住发凉。泪水盈盈打转，就是不落下来。
凉意入骨，一切能够想到的东西都打上了讽刺二字。千言万语梗在喉间，是悲是喜，是忧是愁，个中滋味合着难以言喻的苍凉，我忽一笑，怆然摇头，语气里添了丝厌恶与鄙夷。
我说:“孙悟空，你就是个懦夫！”
我说:“你活该！”
语气生硬，没有给他和自己任何回旋余地。可当攥紧了拳头，眼泪还是刷刷流下，我不管不顾，拂袖离开。
孙悟空倏地一个闪身，拦到我面前，原本澄净的金色眸子变得通红。他活动了一下脖子，连声音都散发着邪气:“你说什么？”
我满心怨怼，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你是懦夫！”
孙悟空露出两排牙齿，十分凶狠状。大约我的话过于直白锐利，猴子大为恼怒。见他露出如此原始的凶残面貌，我回归几分理智。
知晓他是想害我，马上转身要逃。
孙悟空在灭我威风这件事上，总是义不容辞，并不择手段。
当他从背后冲上来，抓住我的肩后。我急中生智，勾住他的脚脖子，毫不犹豫就撂倒了他。
他一个旋风腿，趁我步子还未迈开，以我之道，还治我身。
伴着一声惊呼，我摔在了软绵绵云头上。
孙悟空迅如闪电，立即将我制服。我开口训他:“孙悟空，你太不讲义气了。你可是齐天大圣，欺负一个姑娘家，你好意思吗？”
他未受任何影响，甚至有些急不可耐，声音里滋生出不可名状的迫切:“别人俺可以放过，你不行。顾倾城，你太嚣张了。”
我噌噌噌怒从中来，见他这么不讲理，内心反抗的火苗蔓延无度。
猛一个回身，挣脱开他的禁锢，狠狠咬上他的脖颈。
想吃我？好。那我就先下手为强。
却谁知，就在咬上的一刹那，大禁箍儿苏醒过来。气势汹汹张开利爪，深嵌入脑。
这一口我咬的虽急，但还未尝到鲜血，便被迫松了开。
脑袋好像被一下一下的锤炼，突如其来剧烈的疼痛夺去了一切反抗能力。而孙悟空被我的行为彻底激怒，他一声低吼，当即制住我的身体，疯狂的实施自己的报复。
我双眉紧蹙，挣扎不得，只能任他行凶。
大禁箍儿带来的疼痛渐渐消退，孙悟空利齿的索取使我逐渐无力。
本就被箍的极紧，身子软下去时，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
天旋地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