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睺站在元昊身后远观战事布局,似笑非笑。
竹林中一阵骚动,似风划过。
“来了!”他说。一只手摸在怀中。兽面纹方鼎方正的口径正好抵在胸口。
“哈哈哈。”
天下人人都会笑,天天都有人在笑,处处都闻人声。可是这样的笑声却绝少有人听见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笑声。
笑声高昂洪亮,就像是几千人几百人同时在笑。
忽东,忽西,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在笑。
枯木折枝断头,怪树婆挲作响,石破天惊。
“出来吧!”元昊大声的喊,要抵御内心的不安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大声的呼喊。
十殿阎罗,四方鬼帝仰头观望,能够一统幽冥界,周乞自然有他得天独厚的天赋,他超常的耐力以及坚定的意志力成就了盛名之下的王者。
遁在土中的冥战士潜伏在石门关内的四周沟壑中,一声不响。
隐在神的结界中的北斗七星君俯瞰“这群可怜的人。”
五方鬼帝,十殿阎罗压阵后方。
这是周乞所谓的包剿战术。
天枢笑,笑的阴森,很多时候他以为周乞只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老人,甚至有些庸俗。可是这一刻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没有几个人能够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时间发出这样的笑声,像是遥远天际滑过的风声。令人景仰。
“难道是弥勒神音?”天玑问。隐在神的结界里仰头观望,他知道周乞就在附近,黑色的轿子,黑色的帷幔,如同一片黑色的云。
天璇无话可说,他相信直觉,自始至终他只相信一个事实,那就是冥王是个黑暗的个体,无论从性格上来说还是从为人处世上来说,他让人无法琢磨。
“呵呵,没想到这老头还真有几招。”天枢说,并且笑,不情不愿。
风过留痕,燕过留声,周乞的出现在因阳界的一群娄娄中引起轰动。
看不见对方,摸不着对方,却被对方俯瞰的感受永远像是被压在案板上的肉。
石门关内出奇的静,静的连风都停在原处,屏气呼吸。
一阵轰响,李三终于登场了。
元昊笑,因为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周乞会让一个跑堂的出场,他甚至计算过魑魅魍魉四大护法的出现,因为他们是跟周乞一样,谜一样的人物。很少有人见过他们,魍魉是两个影子,每额有行迹可言,更没有形象可以去叙述。魑魅是两个魁梧的汉子,但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实面目。
“哈哈哈,看来冥王童心未老,喜欢玩游戏。那本王就顺从你了。”
枯藤很久没试过手了,自告奋勇的请命上前线。
周乞点头,微笑,以上泗对下泗是周乞愿意看到的,他只想将计就计。
负质知道这是对自己真实身份的考验,所以保险起见,他不能够有任何水族战术的出现。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剑术和极其平常的法力,胜算不大。
枯藤的灰白色的毛在月光下清亮,双目猩红,獠牙森森。
李三手持长剑,剑光划破空气,如同撕裂锦帛。枯藤的双眼一亮,剑光闪过的影子经月亮反照格外的皓洁。
李三的黑色长袍一动,一道红色的光穿梭而过。
枯藤十指尖尖,像是十柄生长在身上的利刃,站在李三身后。
好快的速度,连负质都不曾发觉。他的黑袍已经翻出两道白。好在有剑气护身,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被撕裂的是什么地方。
又是一轮速度的交战,李三持剑横挡在中央,始终在枯藤的前方。
枯藤笑,狼样的嚎叫,要想摸清他行动的方向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接进光速可一使时间停止,超过光速就、可以让时间逆流,那么如果等同于光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李三的剑术确实不同凡响,只听阵阵破空的声音,看不见挥手的方向。
天空像是被切割的碎片,白光闪过之处,冷气袭人。
阴阳界出生入死了许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枯藤依旧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始终隐藏在李三的身后。
一道剑气,一道红光,十个身影。
像是在空气中繁殖的多细胞动物,枯藤的影子到处都是。
层层将他席卷在中央,上下左右,没有空隙。
无论从什么角度出手,只要有一人得手,那么李三难免要遭受皮肉之苦。
又是一番相持。四目相对时宁愿用眼皮夹死对方,仇恨或者是憎恶。
一阵骚动,枯藤的影子到处在转,剑光所能及的地方一片空白,不能够触及的地方挤满了枯藤的影子,像是繁殖过盛的孩子,没有足够的空间,只有到处乱窜。
一声尖叫刺破长空。
玉姬无法掌握内心窜动的真气,撕心裂肺的疼痛。左心房中玉佛潮湿蠕动,像是掩面哭泣的孩子,因为突然离家出走,寂寞,饥饿,寒冷和恐惧,逐渐走出阴暗的角落。
血肉被牵扯的不安,汗珠顺着面颊流下来。
玉姬做梦,好久远的事情,像是重生的大地母亲,一千年轮回一次。
大地母亲很美,集合了人类所能够拥有的一切,姿质,聪慧,还有无与伦比的气质,优雅的像滑过牡丹花丛的风,又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有牡丹的尊贵,又有玫瑰的艳丽,那是一种民族精神的寄托。
海水拍打她的脚面,一遍遍轻抚她的双足,风昂起头小心的佛过她的脸庞,花朵竞相开放,争相看看母亲的尊容,海鸥在飞,欢快的鸣叫,母亲拥有造物主的力量,创新,永恒。一切掩映在祥和中是那样美,完全超脱尘世的纷争,特立独行的卓绝的美,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可接近,只是与众生有仰望的距离。
某个瞬间她看见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微笑并且摸摸她因为真气紊乱而闷热的胸口。甜美而舒畅。像是个淘气顽皮的孩子摸着姐姐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脯问:“长大了吗?”
玉姬忽然想笑,她想说:“怕是永远都长不大了!”时日过了这么久她几乎竭尽所能的去培育心房中那个酣睡的玉佛,可是他居然淘气的消失了,让她好担心。胸怀不够大,怎么能有足够的空间去孕育一个上天的孩子,太珍贵了所以不容有半点闪失。
母亲渐渐隐去光泽,身影一点点的消弭,像留在沙漠中的砾石被风销蚀。
左心房中的玉佛终于再次出现了,比起以前似乎长大了些,它的光芒几乎盖过了玉姬周身每一个角落。可是为什么心房感觉不到拥挤或者灼热?
母亲的脸被切成好几块,零碎的像是拼凑起来的陶瓷娃娃,成片,成块,成缝隙,然后再变成灰。心中的玉佛却越发的光亮。
灼热的身体一震,有道光穿膛而过,母亲彻底消失了。
因为心跳的骤然加剧,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她不得不大声的呼喊借助气囊的扩张来补充新鲜空气。
遥远的地方听起来像是尖叫。
负质手中的剑完全施展不开,到处乱窜的枯藤完全填塞了仅有的空间,他想只要用一招潜龙盘水就可以解决这个毛头毛脸的面目狰狞的家伙。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李三,仅仅是一个冥王府上跑堂的下人,没有资格。
枯藤找准方向,在变幻莫测的身影里迅速扑向负质。
撕裂的声音,呻吟声,浪笑声,以及惊叹声。
负质的臂膀被抓伤了钻心的疼痛,被撕裂的伤口像是敞开的两扇门,血肉模糊。颈项间似有被牙齿磨过的痕迹。他不知道有两个细小的孔已经穿破了肌肤的表层。虽然不深但有脓血在渗出,黑色的,像是潮湿的沼泽地。
他看不见自己的伤口,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了。他只觉得口舌异常干燥,浑身抽搐。
时间过的真快,就那么一瞬间他知道胜负已定,既然负质能够感知,自然逃不出冥王的一双慧眼。
“呵呵。”他只是笑,在半空中的黑色轿子里笑。像是被宠坏的孩子。
“父亲,你……?”一直隐在周乞身后的稽康问,他真弄不清楚父亲是因为欢喜还是因为忧伤,他几乎从来没有摸清楚过冥王的性情。
有些人天生就是两张脸,微笑的一面,阴沉的一面,完全替换的天衣无缝。
“呵呵,胜败不足惧,至少我看清楚了阴阳界所谓的斗士的招数。”
“可是父亲如果现在还没有人去揪李三的话,他会死的。”
“不急,有时候真相就在那么一瞬间。”周乞说,冷冷的笑。
是的,谁说真相不在那么一瞬间。
短短的一刻,李三额头上的汗珠如落雨般滴落,浑身有爆破的欲望,思维像是被切割中的空间,破碎成片。
瞳孔放大,肌肤瘙痒,汗毛倒立,头顶肿胀,似乎有角要破空而出。
就那么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等着他跌落,或者是死亡。
空气宁静的连树叶的响声都没有。
一个嫣红的影子闪过,在成千上万的阴魂眼中,似一道光滑过。
李三消失了,负质在自己即将变身的时刻被人拖走了,被一个女子拦腰卷走了。
战局有点混乱,随即爆发的是一场混战,黑袍下的冥战士手持钢钳直取阴阳界魂魄们的眼睛。
眼睛是天魂的出口。人魂,天魂已灭,余下的地魂无所依据,只有永生的消亡。
季杼的扈气,汉漠的酮体以及尖利的牙齿,蓝枫的模样,枯藤的十指。
战场上没有鲜血横飞,只有片片横飞的碎片,以及时不时扬起的灰尘。人死了战斗着的仅仅是一股能量场,没有鲜血的躯体。
北斗七星君依旧隐在神的结界里,五方鬼帝,十殿阎罗纷纷登场,各领兵士冲击在阵前。
他们需要对付的是阴阳界的头头。比如季杼,汉漠和蓝枫。
元昊观战,与罗睺一起。
暂时来说,罗睺是元昊的法宝,北斗七星君是周乞的法宝,不到关键时刻不登场。
灰尘扬天,撕成碎片的衣裳飞落铺盖地面。周乞的黑色帷幔屹立不动,四个黑色的影子各居一角冷冷的观望。
杜鹃花开的好盛,漫山遍野,浓郁的花香浸人心脾。
花堆中躺着一个少年,因为失血嘴唇发绀,轻锁的剑眉,羚羊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鼻息隐隐。
上天赋予他极精致的五官。
一个蒙面的女子走过来,手里端着碗浓烈的酒。能够随便出入这里的人缩地术用的是熟烂透顶。只要她想要的无论是天崖还是海角,一样可以打个来回。
她的眼睛很美,温柔清澈的像是储水的容器。
长而弯曲的睫毛扑闪着,说不尽的忧伤,道不完的柔情。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战事纷争,时不时有被抛出来的死尸,还没落到地上,就化成灰散落在杜鹃花海中。
奇怪的是杜鹃花却越发的艳丽,尸灰落在花瓣上迅速融化,落的多了,反而结成一粒水珠,洋溢在花瓣中,像是清晨的露珠。
女子笑,因为少年似乎有点动静,手指试图拨开抵在腰干上的一株花朵,伞状的顶盖以及根茎让他感觉不舒服。
女子伸出素手轻轻抚弄枝干,然后它就消失了。
黎明在不远的地方有些许的透露,一丝光照在少年的脸上,他缓缓的拨开身上盖着花朵,惺忪的双眼观望远方。凝神静听。
似乎除了淡淡的呼吸声,听不到什么声音,连鸟鸣都在一夜间消失了。
难道战争过去了?
他试图站起来,发现一双手压在大腿上,葱嫩样的洁白纤细。
像谁?
他偷偷的掀开了女子的面纱,倒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