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禾回到畅春园是一个多月后的午夜,那天的月亮很朦胧,田小禾也很迷糊,一阵厉风从畅春园的院子上挂过,惊动了月下的几只野鸟,发出扑通,扑通翅膀扇动的声音。
整个畅春园很静,静寂中带着点诡异,忧愁伤心绝望弥漫了一个多月。
第二天,“啊——”尖锐的女声划破清晨的静谧。
小灰灰张嘴巴张得大大的,可以吞下一枚鸡蛋,圆溜溜的杏眼里震惊,软软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戳了戳身边睡着的人。
田小禾头昏脑胀,缓缓睁开眼,映入一个粉雕玉琢的包子脸,凤眼睁得大大的,一脸惊喜,呵呵,回来了,看得见了!那个人果然没食言。
温暖的触感,顾盼生辉,水灵灵的大眼,正望着自己的人儿,是真的,小禾禾真回来了,小灰灰一把扑倒田小禾怀中,“小禾禾,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你不知道我们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这么些天,真的是身心煎熬啊,还有,娘都生病了,一直卧床叫你呢,呜呜——”
田小禾轻轻推开小灰灰,眸中水雾弥漫,“好了,别哭了,这不回来了吗?还有,你刚才说奶奶生病,严重不,快,我们赶紧去看奶奶,走——”
小灰灰一愣,抹了一把眼泪鼻涕,“你看我,光顾着哭去了,走,咱这就去见娘,你这一回啊,娘,估计得乐坏了,走吧。”
两人风风火火朝田老夫人屋里冲去。
开嬷嬷端着一盆刚打好的温水,准备给老夫人梳洗,看到小灰灰带着一个高挑的一身粉色云衫的女子朝屋里冲来,当下愣住了,老眼像飞进了一只虫子,眨巴眨巴得厉害。
“开嬷嬷——”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田小禾一时恍惚。
“噗通——”水盆落地,溅了一地,开嬷嬷的鞋面上湿乎乎一片,她站在水里,全然不觉,身子颤抖,从来淡定的脸,此刻满是激动惊喜,“小,小姐——”
软软的身子入怀,开嬷嬷紧紧抱在怀里,也不顾及主仆的尊卑规矩,仿佛一个失去孙女的老人,在找到孙女,重逢后的喜悦,弥漫了整个心田。
良久后,开嬷嬷缓缓松开田小禾,双眼氤氲,捋了捋腮边的几缕花白的头发,“奴婢逾越了,走,小姐,咱去看老夫人去,让老夫人高兴,高兴,走。”
初生的日光透过窗榭柔柔地照进屋子,晨风习习,拂面舒适,桂花香味浓郁,阵阵飘进屋内,但丝毫掩盖不了屋子里久久积累的药味。
田小禾刚踏进门,眉头微蹙,心中翻江倒海,只觉得胃液上涌得厉害,“哇——”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开嬷嬷满脸担忧,又着急地看了眼房内,蹒跚着越过田小禾两人,去小厨房提开水去了。
“谁啊,小灰灰,你这孩子,叫你别来,你怎么就不听呢,哎——”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内间幽幽传出。
田小禾接过小灰灰递来的帕子,擦干净了嘴上的污渍,眸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嗖嗖只往下掉,她朝一脸关切的小灰灰眨眨眼。
小灰灰未愣后,会意,撒开腿,跑进内间,“娘,好点没?”
“你这孩子,叫你别来,免得把病气给过了,哎,你啊,就是不听,这让小禾知道了,还不得埋怨她祖母没照顾好你,哎,我的小禾啊——”苍老的沙哑的声音中浓浓的思念。
田小禾在外间,捂住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开嬷嬷提着一壶开水进门,轻轻放下壶,拍拍田小禾的肩膀,指了指内间,叹了口气,颤颤巍巍进去了。
田小禾赶紧用帕子胡乱把泪抹干净,吸了吸鼻子,换上笑脸,走进了内间。
大红的紫檀木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朱红的绣着五**凤的蚕丝锦被下,干瘪瘪,如果不看那露出的雪白的头发,你一定不会想到床上睡着一个人。
田小禾心中慌乱,颤抖着走到床边,望着头发雪白,白脸皱纹,脸色蜡黄,行将枯木的田老夫人,强装的镇定笑容再也维持不了,“嗯嗯——”啜泣。
田老夫人浑浊的老眼一亮,看清来人后,干枯的手,打颤地抓着李辉辉,磕磕巴巴,“灰灰,这,这,是,是,是小禾,小禾么?”
小灰灰双眼通红,紧紧拽着老夫人的手,鼻中带着哭腔,“娘,是,是小禾禾,娘,是她,这次咱没做梦,也没看错,我亲自摸过她了,是热的,娘。”
“啊——”田老夫人惊呼一声,倏尔嚎啕大哭,“呜呜,菩萨保佑,田家列祖列宗保佑,我终于等到我的小禾了,儿啊,来,快来祖母这,来。”
干枯像鸡爪子的手,在空中挥舞着,极力想去抓田小禾,但是又有些无力。
田小禾一把上前,抓住田老夫人的手,“奶奶,我回来了,我是小禾,我回来了。孙女不孝,让您担心受苦了,奶奶。”
“热的,是热的,哎,素儿,灰灰,真是小禾,热的小禾,我没做梦,真的是我的小禾。”田老夫人眸子雪亮,满脸的皱纹绽开似花开,十分显目。
“嗯,是真的,小禾回来了。呜呜——”四个女人抱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多日来的担忧,忧愁,着急,一扫而空。
……
许久,许久后,大家平整好心情,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田小禾得知,自己失踪的一个多月,田老夫人发疯似的,到处寻找,找便了整个宁陵的大街小巷,窑子饭馆,三教九流之地,甚至连各湖泊河流都去找了。
这么大肆派人去找田小禾,加之心情也着急,难免被有心人盯上。
有几个田府之前的奴仆,借着帮忙找小姐,跟田老夫人变着法子索要钱财,刚开始是小钱,见田老夫人给得爽快,后来就狮子大张嘴,一开口就一千两,一千两的要,田老夫人找孙女的心情很急切,也没多想,就把原本自己出嫁时在京城的嫁妆全部给贱卖了,换了三万两银子,用做找孙女的酬金,可是最后,他们却给了一副在水中泡了好久,面目模糊的女尸,说是田小禾。
老夫人当然不信,找来仵作一验,才发现这女尸,虽然身材,脸的轮廓跟田小禾十分相似,但是这女尸,是妇人,生育过,根本就不是少女。
田老夫人又气又恨,就报了官,结果一查,更是急气攻心,这整件事情的主导者,不是别人,正是她唯一的孙子,田一鸣。
清官难断家务事,王县令打了田一鸣五十大棍,勒令他归还从田老夫人那骗去的所有钱财。
结果,结果就是,田老夫人直接被气病,卧床不起。
这田小禾大哥,田一鸣居然将三万多两银子买了宁陵最大**怡红楼的花魁茉莉儿,更可气的是,这茉莉儿在处**后,就立马跟人私奔了,田一鸣算是入了个套,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悲愤下的田一鸣,到怡红院去找老Bao理论,结果,以寻衅滋事被暴打了一顿,腿也被打折了,正躺在破庙里休息,不想讹诈祖母的事情,被揭发,又给打了五十大棍,这下,是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
田一鸣被拖上公堂时,憔悴病怏怏,田老夫人当下就后悔了,毕竟是亲孙子啊,再怎么着,也流淌自己的血,可是听到后面买花魁的事时,又恨其不争气,结果,就当堂昏迷了过去。
真真应证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