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的父亲和肖文静想象的不太一样，她猜测林教授五十来岁，那么她的父亲怎么也该是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然后见到真人，却是一位儒雅清癯的英俊中年，看着和林教授岁数差不多，父女俩同样气质出众，令人自惭形秽。
怎么说呢，肖文静深觉他就是活在现代的黄药师。
林父果然很喜欢年轻人，见面就招呼他们坐下，客厅里摆放了一整套红木家俱，肖文静这种乡巴佬也认不出到底是什么木头，只觉坐上去并不是硬梆梆的硌屁股，手摸上去沁凉光滑，润泽如玉。
林教授笑眯眯地沏了几盏茶，茶香氤氲，把沙发背后郎士宁的工笔花鸟也映得鲜活了几分，愈发映衬出这家里意态安闲的富贵气。
林父坐在上首，林教授坐了下首，三个年轻人坐客位，以叶子襄为首往下排，回答问题时也自觉地依照这个次序。肖文静几乎没有开口，她学着林教授手捧茶杯安静地倾听，时不时游目观察诸人的表情。
林父一直在笑，开怀地笑、欣慰地笑、爽朗地笑；林教授也保持着微笑；叶子襄自然是毕恭毕敬；郑吉的神情大多数时候是好奇中夹杂着仰慕，似乎很自然，只有在他以为没人留意时才无礼地盯住林父上下打量，目光中隐含深意。
肖文静心里存着事，对他们的聊天便左耳进右耳出，林教授叫了她两声居然都没听到。
“咳，”郑吉横过手肘拐了拐她，“叫你呢！”
肖文静连忙看向上首，林家父女摆出一模一样的笑脸，林教授也没怪她走神，亲切地道：“你们今天回家也晚了，不如就在这里住，小肖你跟我一屋，好不好啊？”
肖文静：“……”
她下意识地侧首看叶子襄，他正低头喝茶，又看郑吉，小道士眨了眨眼，好像在问：问你呢，你看我干什么？
不是，她完全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
因为过去的经历，肖文静的性格变得超级慢热，习惯和大多数人保持距离，是，她尊敬林教授，可她们真的不熟啊！在根本不熟的人家里过夜，可能还要同床共枕，她心里很不愿意。
林教授显然看出了她的真实想法，笑道：“怎么，还跟我见外？你是我学生的学生，不打算认我这个师祖？”
肖文静赶紧摇头，嚅嚅地不知道说什么，不禁又看向叶子襄，这回他放下了茶盏，面色如水，眼睛黑黝黝地瞧着她。
以叶子襄对林教授的尊敬，肖文静想，他大概很气她不识抬举。
“你徒弟的徒弟？”林父似乎感兴趣地发问，解救了肖文静的窘况，“小姑娘也是学建筑的？我看他们年纪差不多，这是怎么个算法？”
“‘学无前后，达者为师’，跟年龄有什么关系？”林教授依然笑容满面，“我这个学生开了一家风水咨询中心，小肖既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看好的接班人，当然要把她培养成真正的风水师。”
“风水师？”林父神色不变，肖文静却注意到他的目光沉了沉，双眼中温暖的笑意飞快消散，“怎么你不是建筑师？”
叶子襄欠了欠身，淡淡地答道：“建筑不是兴趣所在。”
“胡闹，好好的建筑系高材生，偏去搞这些歪门邪道！
“不是歪门邪道！”郑吉忽地插口，“风水学大有可为，老先生，你们金锁玉关林家……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
……
这是郑吉进门以后首次发言，肖文静立刻看了看他，又看向林父，两个人的表情都捉摸不透。
林父被郑吉猝然叫破了风水世家的真实身份，怔忡许时，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像肖文静以为那样勃然大怒。他叹出口气，道：“我虽然出身林家，但不过是偌大林家的小小支脉而已，从未接受过风水学传承。我承认，我对风水一道存在偏见，因为它泥沙俱下，其中精华与糟粕的比例相等，且根本分拆不开。建筑学则不同，它既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严谨的科学，像你们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应该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在学习真正有用的能够造福人类的知识，而不是水中捞月、沙里淘金……”
林父这番话似是他的肺腑之言，身为长者传授人生经验，每一个字都恳切真挚。不管别人怎么样，肖文静真的被他打动了，如果她不是怀揣着印章，她可能就要重新考虑该不该在成为风水师这条道上走到黑。
郑吉也像被他说得心生惭愧，呐呐不能言，林教授趁机换了个话题，大家继续和乐融融地聊天，满室欢声笑语。
到十点半，林父到底年纪大，就有些神困体乏，林教授起身扶他进卧室，又轻声告诉三个年轻人客房和卫生间的位置。
客房有两间，卫生间却只有一个，两个男人很有风度地让肖文静先去洗漱，林教授出来以后领她进屋，又给她找了套干净睡衣。
半个小时后，外间的声音都沉寂下来，肖文静平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侧了侧头，旁边的林教授阖眼仿如熟睡。
肖文静没有动，她数了数林教授的呼吸，闭上眼睛，调节自己呼吸的节奏。
呼……吸，呼……吸。
又不知过去多久，她的大脑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思维的运转似乎静止了，什么也没有想，却知道自己没有真正的睡着。
她慢慢地睁开眼，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没有吊顶，窗帘半开着，淡白色的不知月光或是灯光投进来，晕染出一小片明亮。
肖文静掀起薄被，翻身下床，赤脚着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回头看了眼熟睡的林教授，轻轻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门外竟比房内更暗一些，两间客房中间夹了个卫生间，对面的客房像是和她心有灵犀，恰在此时也开了门。
心有心灵犀的是人，而不是房。
叶子襄站在门前，低低地道：“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