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冷了些许,肃杀的气息充盈了一整个山林,听不见清脆的鸟鸣,只有无尽的寂静,看不到活跃在枝头蹦跳的动物,只有无尽的灰白,冬天已悄然来临。君逸的日子依旧还是那么平常,平常得她以为这一生就该是这样过完的。
那天她照例背上药篓子,踏着还未散去的月色上山采药。前几日落了一场大雨,山路泥泞她没有办法上山采药,好不容易等到雨停,给师父的药也早已用完,于是昨晚等了一夜的风将山路吹得干些,她便迫不及待上山去了。
秋冬交替时节总会下几场雨,来宣告一个季节的过去。冷风吹不散天空那厚重的云层,阴沉沉的样子像是随时都会下一场大雨。君逸担忧若是再下大雨,怕是好几日都上不了山,便多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几个时辰的忙活,汗水微渗出,她顾不得擦汗背着满满一篓子的药草,便准备下山去。这次她出来得有够久了,药还没替师傅熬,她得快点了。
还没下山,眼前便见一片雪白的晶莹缓缓落了下来,接着无数的晶莹也随之落了下来。她抬起头,望着那些从厚重云层中飘落下的雪花,微微怔住了。这是今年的初雪吧。她记得,很多年前,就是在这样的雪天她差点被谋害,又被捡起,然后遇见了师父。
君逸失神地望着天空回忆着那些过去却被一阵阴风拉回了思绪,她裹紧了自己的衣裳,快步下山去。
君逸在木屋中熬着药草,浓厚的药香弥漫了一整个屋子,不停翻腾而上的热气为屋子添上一丝暖意。她哈了哈已经冻僵的手,透过窗子望着外面的一片银装素裹。这场雪下了已经有三天了,却并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地面早已积起一层厚厚的雪,留下君逸深深浅浅的脚印。
那么多年前,寒冷的雪天,她被救了起来,那个人还是刚加冠的少年,拥有着精妙的医术;那么多年后,一样的雪天,她经历了那么多世事后,那个人还是在她身边,却永远躺着不再醒来。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大抵便是这样的情景吧。
她垂下眼眸,收敛起眼底暗涌的情绪,将咕噜噜冒着热气的药草倒入一旁的瓷碗中。原本只是在屋中闻着药草的味道,只觉淡淡的药香,闻惯了便也觉得舒心,但不知为何,她将汤药倒入瓷碗中时,热气翻腾带着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一股苦涩的味道直冲上她的心头,缓缓荡漾开,漫延在她整个心房。
“咳咳。”屋子里的寂静被一声突兀的咳嗽声打破。君逸持着瓷勺调着汤药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以为是有谁来了,瞧了瞧屋外,白茫茫的一片只留下她的脚印,再无其他。一旁的树枝因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而被压弯,积雪簌簌落下,树枝又恢复了原样。大概是她听错了?
“咳咳。”那声咳嗽声再次响起,君逸听清楚了,是从……里屋传来的……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这一刻她有点害怕,她怕又是一场空欢喜,她怕她在里屋里会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
君逸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分明感受到了自己手的颤抖,她试探地喊了一句:“师父?”并急切地向他的方向望去。
原本应该躺在床榻上的人,正支着手艰难地起身。君逸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想要喊出的称呼却在那一刻哽在喉咙,她只觉得心口涌动着不知是快乐还是难过的情绪,泪眼朦胧。这是她等了多久的时刻啊。那个人醒过来了,那个人不会离开她了,那个她喊了十多年师父的人终于回来了。
床榻上的那人望着门口愣住的她,淡淡地笑了,那笑像是初春的阳光能融化了冬末的积雪般,温和而恬淡。他依旧像从前一样,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君逸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激动地扑向青云的怀里,死死抱住他,道:“师父……你终于醒了。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的声音慢慢变得哽咽,尽管她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可青云还是听出来了。
他伸手轻轻抚上君逸的发丝,他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一定经历了很多事。抚着发丝,他轻轻安抚她:“为师不是醒了么?小晚你也辛苦了。”
她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生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了。她摇了摇头,闷声回道:“不辛苦,小晚为师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小晚,你都那么大了,还这样埋在为师的怀里么?”他浅笑着望着怀里的那颗脑袋,轻声问道。
“不要,我不走了,我要赖着师父一辈子。”依旧是闷闷的声音,她更加紧得攥住青云的衣袖。
青云看着她这般模样,轻声笑了。他还记得小时候她怕雷声,每每到了打雷下雨的夜晚,她就像现在这样揪住他的衣袖,埋在他怀里,无论他怎么劝,她都不肯起身。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弹了弹她的脑袋,满眼宠溺地望着她,说道:“小晚,你怎么还是长不大?”
她却像个孩子一般使劲向他怀里蹭了蹭,闷声道:“小晚就只对师父一个人耍小孩子脾气的。”忽然想到师父醒后还没吃过什么,她抬起头,道,“师父,我给你去熬碗粥吧。”
还没走出门口,她便听到师父叹了一口气,声音从背后传来:“小晚,你和云臻……怎么样了?”他的声音里藏着隐隐的担忧。
终于……还是问了么?君逸知道他一定会问的,只是她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师父。她该告诉他什么呢?告诉他,在他死后,她还是嫁给了云臻?告诉他,她想忘记仇恨,和云臻在一起?告诉他,她是那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君逸不敢回头,心头一阵慌乱,她不知道要回答什么,若是如实告诉师父,师父大概会对自己失望的吧,毕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还是嫁给了那个杀人凶手,将仇恨抛之脑后,那么忘恩负义。
“我和他什么也没有。师父,我去帮你熬粥,你刚刚醒过来,身体还是很虚弱。”她搪塞过去,匆匆走向外屋。
青云望着她略显慌乱的步伐,垂下眼,若有所思。
云臻怕是没告诉她实情,不然这丫头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其实他醒来前的一段时间里,意识一直模模糊糊,有时能听到君逸来他床前说的话,自然便了解到这些年这丫头经历过的事,只是断断续续,总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