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八日
这历史的日子
太平洋骤起空前的骇浪——
敌人的飞机大炮向
南洋群岛轰击了!
任是有如东方纽约的百载繁华
任是有如蜂巢般的军事堡垒
天堂般的香港哟
忽儿变成了恐怖的地狱了!
港币二元换一元军票
炮弹轰断了商业的命根;
街头鬼子随便举枪杀人
直视侨胞当作苍蝇!
象饿虎搜寻食物
日日夜夜上门讨
花姑娘;
看银钱财物
象月儿一般亮
劫掠了机器五金和汽车
又把数月米粮搬光,
三元买不到一斤米
空场僻巷满添了尸堆!
沉重的空气窒塞着我们的呼吸,
凌迟的恐怖威胁着生命的安全,
我们哪能长此忍受
我们哪能长此忍受
我们宁愿回到自由的祖国
做叫花子
不愿在魔窟般的沦陷区
当顺民
万千义侨便开始了逃亡。
年稚婴孩父母挑
老弱长者儿女(用手车)推
断臂残足的废人
也借朋友的两条腿
踏上光明的征途;
养尊处优的书生
弱不禁风的姑娘
也不落后过劳力的员工;
虽被绿林土匪
给自己换上一身破衣裳
燃烧的愤火
掩盖了栖风宿露的痛楚,
蕃薯当牛扒
煽起全身的生命力
由九龙到惠阳
三百里路当家常便饭一样。
踏着自由的大地
祖国象慈母一般的温暖
欢迎我们回来
重新靠拢抗战的阵线。
后记:一九四二年一月十五日由港脱险,二月七日抵老隆乘车赴韶,车坏,停在牛背脊二天,复停在忠信修理三天仍未毕,十二日晨,于雨雪下成此诗,四月十五日改正于桂林大埠。
(作者补注:当时把香港同胞,亦称华侨。一九八〇年三月十四日。)
诗歌记录历史。它不仅记住了历史的真实,而且还记住了历史的细节;因为诗歌这一特殊的体裁,字里行间必将留下作者情感的颤音。从这个意义上讲,林焕平的《义侨逃亡曲》,是一份战争备忘录,真实再现了香港沦陷区民众的苦难,反映了沦陷区人们奔向祖国、重回自由怀抱的急迫愿望。
作者林焕平,1911年出生于浙江省台山一个穷苦人家,靠乡亲们的支持读完小学、中学。1930年2月,他来到上海,考上中国公学大学部中文系。经白薇介绍,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1年,转入上海暨南大学,开展抗日救亡活动。1933年,林焕平赴日留学,任左联东京支盟书记。1937年5月,被日本政府以“反日作家”罪名驱逐出境,回到上海。这之后,林焕平辗转于广州、香港、桂林等地,任教于广州美专、广东国民大学香港分校等。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在香港从事抗日救国活动的林焕平撤离香港,于1942年2月抵达桂林。在当时的广西大学和桂林师范学院从事教学、文艺理论研究、翻译、文学创作、日本问题研究等文化活动。
《义侨逃亡曲》描写了诗人逃亡路上的见闻。在“敌人的飞机大炮”下,“天堂般的香港哟/忽儿变成了恐怖的地狱了!”在揭露日寇残杀百姓、到处施暴的同时,诗人还罕见地写到:“港币二元换一元军票”,“三元买不到一斤米”,以生活中常见的物件,一针见血地指出日寇发动战争的背后是大肆进行经济掠夺,进而揭穿日寇所谓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阴谋。诗作后半段,诗人以种种比喻手法,描写了逃亡民众渴望新生的心声。其中有句:“断臂残足的废人/也借朋友的两条腿/踏上光明的征途”,给人深刻的印象;“借腿”一词,很少听说,在战争年代,在诗人笔下,当可以理解。“蕃薯当牛扒”,蕃薯是山芋的学名,南方人叫蕃薯,潮汕地区多食用。据《闽书》载:番薯,万历中闽人得之外国。在诗中,一是指逃亡路上的辛苦,另外一层含义恐怕是指逃难人回到了大陆。诗末,逃亡者踏上自由的大地,他们不是简单地归来,而是要“重新靠拢抗战的阵线”。一个“靠拢”,突出了抗战力量的壮大。
建国后,林焕平主要在广西师范大学从事文艺研究。著作、译著总字数近千万,有《文学论教程》、《活的文学》、《学习鲁迅札记》、《马克思恩格斯论文学与艺术》、《林焕平译文集》、《山水文化颂桂林》、《抗战文艺理论集》、《改革开放与文艺发展》等30余种。近年,作者与茅盾、叶圣陶等现代文学大家的通信,凡154人、510余封,已结集出版,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史料。
2000年,诗人辞世。曾任广西师范大学教授、中文系主任,广西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广西分会名誉主席。
“我的一生,就是在光明的照耀下努力奋进的一生。尽管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风风雨雨,曲折坎坷,但光明还是像太阳一样照耀着我前进的道路。”在回忆录《理想,指引我走过20世纪》中,诗人的这段话,尽显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