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修从酒吧出来的时候,远处钟塔上的指针正好在十二处汇合,嗡鸣的电子合成音庄严而严谨的敲响。修有些厌恶的闻了闻身上裹扎着各种味道的气息,有香水味,有烟味,有汗味,更多的是酒味,现在脑袋还有些晕眩,劳伯特拉着自己点了很多酒,大多数进了他的肚子,但剩下的数量依然不小。
此刻劳伯特正在某个包厢内呼呼大睡,也就是这种时候,修才能够偷偷摸摸的跑出来,刚才,劳伯特找他聊了很多,或许今天他喝得实在有些多,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这种情况其实不应该出现在他们身上。
作为带着灰色色彩的“空降”干部,修跟劳伯特理论上应该尽量保持距离。但实际上,他们两个都没有做到这基本的一点。
修距离自己的居所不远,大约走几步就到,老式的公寓在昏黄的路灯下巍巍峨峨,楼梯破败,扶杆早已锈迹斑驳,墙壁上是大量的裂纹,几乎布满了整幢楼,让人怀疑下一刻它是否会倒塌。
修跟他的手下们都住在这里,底层大厅是健身房,二楼是食堂,楼道依次上去则是七套房间,其实,楼道上的房间还有很多,但大多有已经破败到无法住人的程度了,修拥有一套独立的单人房,而其他扈从们则拥挤在余下的六套房间中。
可以说,这套公寓除了足够破败之外,本身已经毫无任何价值,当然,这不是劳伯特故意给他难堪的刻意安排,在荒野里,能够住上这种设施齐全的房间,本身就是身份的象征,大多数的公司底层人员还住在单薄漏风的拼装房内,而奴隶们,阿莫斯似乎重来不缺可以住人的废墟。
当修走进公寓的时候,大厅中的灯闪烁着,发出足够耀眼的光芒,在阿莫斯,电力虽然不缺,但大家都习惯于节约,毕竟任何一分资源的背后,往往意味着数条人命的牺牲。
如果里面没有人的话,灯光是绝对不会有的,修很好奇,到底是谁在里面?按理说,难得有一次放纵的机会,雇佣兵们没有理会比他回来得还早。
健身房内,纳尔正挥汗如雨的对着沙包捶打着,到处布满补丁的沙包在每一拳击下发出不堪忍受的吱吱声,线条并不慎密的补丁里断断续续漏下缕缕沙子。
修微微楞了一下,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说话,安静的靠在门沿上,双手抱胸,淡淡的望着面前那个忠实木讷的男子。
今天,他们失去了一名战友,对于接收这支部队没有几天时间的修来说,这种感情或许并不强烈,但是对于一支统领这支部队的纳尔来说,失去朝夕相处数年的伙伴,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尤其他在战场上是作为小队指挥者的身份,可以说,那名战友的逝世是因为纳尔的指挥,虽然在错综复杂的情况下,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但不妨碍纳尔将这一切归结在自己身上。
其实今天没有哪个雇佣兵战士是真正愉悦的,虽然在屡屡险死还生下,他们变得淡漠起来,对于自己的生死,同时也对于同伴的生死,但这种感情并不意味着没有,只是他们将他藏得更深,修有理由相信。今天没有一位战士不喝得酩酊大醉,他们需要用其他途径来发泄胸中的伤痛。
酒和女人,一直是发泄情绪最好,也是最理想的渠道,尤其在这个谁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明天的残酷荒野的世界里。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纳尔忽然停下了动作,他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修,有些拘束的擦了擦头顶上的汗,憨厚的一笑,“大人,您回来了。”
对于自己第一位NPC型扈从,修拍了拍双手,淡笑道:“一个人练有什么意思,来来,我来陪你。”
也不等对方答应,修大步上前,直接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个直拳,修本身并不会任何搏击技术,但他拥有基本格斗掌握这个技能,基本格斗掌握这个技能灌输给他的搏击招数不多,不至于将他这个门外汉一跃成为大师,起码也辅助他成为半个高手。
像雇佣军这种低级类别的兵种单位的NPC,近战格斗能力也就个入门,跟修可谓是旗鼓相当,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多年累积下来的杀人经验,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所谓板砖破武术,有时候这些不入流的经验或许能够左右生死。
纳尔慌忙用手挡下修的直拳,本能的扬起右手,忽然停顿了一下,他显然在犹豫,不过,修可不会给他机会,直接捏住他的左手一扭,然后过肩一摔,纳尔整个身躯凌空飞起,重重的撞在防撞墙上。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修对着倒地的纳尔抬起了手,微微笑着说道。
“你说得没错,”纳尔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把握住修的手,借助对方的力量站了起来。
“竞技场没有上下之别,你尽管放马过来吧,千万别让我不尽兴哦。”
“如你所愿,”纳尔豪爽的一笑,两人开始快速的攻斗起来,挥舞的拳风猎猎作响,修的攻势大开大合,是那种完全不计自身的玩命打法,而纳尔则沉稳内敛,却给人一种缩手缩脚的感觉,两人来往了数十招,按理来说纳尔经验老道,而且还是首领级单位,理应不是修这种新秀能够打败的,但实际上,当他如附骨之疽缠住修的时候,他再次迟疑了一下,修很快找到了他的破绽,一招制敌,纳尔再次被摔到在地上。
“切,没劲!”修对着地面吐了一口痰,不满的说道。
“对不起!大人。”纳尔尴尬的饶了绕后脑勺,歉意的说道。
“算了,不是你的错。”修有些失落,“我原本只是想让你有个发泄的渠道,没想到我却画蛇添足,反而让你更加....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
纳尔咧着嘴憨厚的笑了笑,斟酌了半天,嘟哝着道:“大人,你是个好人。”
“好人,呵呵,其实这个词跟我挂不上钩才对。”修自嘲的笑了笑。
纳尔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道:“你看,我现在没有看起来那么悲伤了。”
修撇了撇嘴,关于纳尔牵强附会的话。
这个时候系统提示忽然鸣叫起来:您在竞技模式中击败了首领级兵种单位,您在揣摩对方的擒拿术中获得了领悟,您领悟了中级格斗掌握。
没想到一场简单的较量却反而升级了自己的技能,这也算是一场意外收获吧。
修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甩了一根给纳尔,其实修原本不吸烟,不过在这种苦闷,凄凉的环境下待久了,总感觉一种东西堵塞在胸口上,让人不能呼吸,渐渐的,他也学着别人那样,开始将烦闷之物,统统斥诸于烟酒。
两人一阵吞云吐雾,纳尔的眼神渐渐变得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他开口说道:“大人,您真的打算收编那些毫无价值,也无忠诚可言的武装流民?”
修眨了眨眼睛,他知道纳尔不可能空穴来风,不否认的说道:“是的,你也看到了,我们在这里几近举步维艰的局面,一头孤狼是做不了什么的,他必须去寻找他的狼群,哪怕是一群狼崽,反正时间在我们这边,等到我找到了自己的同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扈从,建立了只忠于一个人的军队,那么,我就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我就怕,就怕你寄予全部希望的狼群,最后只是一群贪婪自私的豺狼。”纳尔拧灭了烟头,吐出了环绕在胸口中的最后一丝烟云,“曾经有无数强大的人来到这片废弃的土地上,他们都妄图驯服这群豺狼,但,他们都失败了,现在,你又要继续他们的覆辙吗?”纳尔想了片刻,又补充道:“这种事情我看得太多了,在过往的雇主中,这些自命非凡的家伙实在太多了。”
“不,”修忽然如同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竭嘶底里的喊道:“不管是豺狼还是虎豹,我都会把他们训练成最出色的猎犬。”
纳尔皱了皱眉头,对于修几近癫狂的状态,他考虑了良久,最终决定直言不讳的说道:“你太偏执了。”
“你又怎么会明白我,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在虚拟,还是现实,他们都逼得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看,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剩下的,只有这条命了。”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内心之中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他怒张着血红的双眼,眼睛湿润,但却竭尽全力的阻挡着眼泪,不让他滑落下来,他不希望在人前被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不,他没有软弱,或者应该说他不准自己软弱,因为他的泪水早已流尽。
“不过,你还是太偏执了,希望你说的都是对的。”纳尔不忍心在看下去自己主人那窘迫的样子,他的眼神带着一点淡淡的哀伤,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其实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豺狼是不会附庸弱者的,尤其是一群在恶劣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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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距离阿莫斯三百公里外的赤蛇F11前沿基地的地下战术研究所内,宽大的房间内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样物件,占了大约整个房间三分之一面积的是布置在正中心的一个巨大的三维投影全系触屏战术桌,上面显现着方圆数百公里内的地形图,大多数区域依然处于黑色状态,这意味着属于未探索区域,那里还没有原始的地形元件,相比较小一圈的是灰色区域,那里有着简陋的山脉河流等地形元件,却没有任何红点标示出来关于武装力量评估这个十分重要的战术诸元,在标示为F11直线距离三百公里出,阿莫斯被用橙色勾画出来,橙色代表着当前最高的危险等级,以阿莫斯的军力,获得如此殊荣,实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而相对于阿莫斯侧方一百三十公里的黑色地带上,罕见的标示了一个同样橙色的标记,但跟阿莫斯不同,它的周围没有任何相关数据,这说明,赤蛇对于这另一个庞大的势力,依然处于一种未知状态,但,纵然是未知,危险已经赤.裸.裸.的逼近了。
战术桌四周围坐的一圈人,每个人脸色凝重,望着面前的战术地图,默默无语,直到一声细微的开门声,惊动了在座的所有人,齐刷刷的回过头去。
卢克森脸色苍白的走了进来,他的右手还会无意识的抽动一下,他刚刚从现实中的心理辅导室里被紧急的叫唤过来。
知道死亡和直面死亡是两码事,借助组织的力量,一步登上LV10的王座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随时都可能会死亡,而游戏中的死亡,就意味着现实中的彻底消失,他明白,也做好了相关的觉悟,但真正体会到那股彻骨的冰冷以及无尽的孤单滋味后,他终于对死亡有了彻底的领悟,现在,他再也无法跟先前那样,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无惧任何死亡,只要为了公司的利益,他可以赴汤蹈火。
职工对于公司的忠诚度再高,在性命面前,任何的效忠都只是字面意思。
体会过真实死亡之后,卢克森的精神世界处于崩溃状态,这个历程或许会长达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只要他自己能够走出心中的阴霾。
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有雇佣兵那种对死的彻底觉悟,这是比较头疼的地方,管家威廉麾下的雇佣兵部队(现实中)虽然不怕死,但这些家伙的能力有限,LV6~LV8已经到头了,毕竟他们不是职业玩家,对于游戏的探索能力始终没有职业玩家强悍,而TPS终究也是一款游戏。而相对的,后期招募的职业玩家部队虽然技术精堪,但却有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心理防御能力十分脆弱,所有威廉不得不自己出钱,在公司内开了一个心理辅导部门,而且效果甚微。
主座上的威廉用力敲了敲桌面,众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被一伙强大的势力盯上了,我不知道是否我们无意识里撞上了对方的扩张,也不知道对方具体的底细如何,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我们损失了包括玩家在内的十九辆战车,两百四十位战士,其中LV10以上精英骨干三名,其中一名被不幸的确认为死亡,他的尸体还陈列在公司的地下冷藏库里,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名义来伪造他的死亡证明,我总不可能跟警察说,他是在游戏中被人杀死的吧。”威廉说了一句很冷的冷笑话,但大家都沉默不语,没有人笑得出来,此刻,所有人的心情是沉重的,不是因为对这名已故游戏精英的缅怀,而是在考虑,他的结果会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当初,不少人还猜测能否通过外交来解决这件事,现在,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多少人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我只想说,人家已经打上门来了,他们是抱着将我们全部杀死的目的而来,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算计着些许得失,也没有余力考量着自己的小算盘,我们必须全力迎上。我在这里下一个死命令,F11基地不能丢失,作为我们的前沿阵地,F11的战略意义,我想不需要再过多言语了吧,你们现在需要做的,也是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用全部的精力用来应付接下来敌人的们的挑战,我知道,在座的会有很大一部分人将永远的离开我们,但,这一切都是必然的,为此,我只能祝愿大家能够旗开得胜,完完整整的活下来,当然,不要妄图逃跑或者消极抵抗,只要F11一丢失,我就会用这把精致的小刀,亲自在现实中,慢慢的,一刀一刀的割开你们的喉咙。”威廉用力的将刀插在面前的红木桌面上,这犹自晃动的明晃晃的小刀,就像插在他们的心脏中一样,所有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