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一天,倪斓特地来给萧雪纯过17岁生日,点了生日蜡烛,唱了生日歌。萧雪纯站在倪斓一旁,童思南、郁婉、黄尚雅、孙容妙和林黛薇几人簇拥着起哄,让萧雪纯切蛋糕。烛光中,些许淡淡的暖意蔓延开来,莫名感动。
倪斓说:“阿雪,我们认识快六年了,是不是觉得时间好像流水一样。你说未来的我们是什么样子呢?六年以后……我们还会不会在一起吹蜡烛呢?”
“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是我们一定在一起。就像大家都在一起一样。”萧雪纯吃着蛋糕,很是满足看了一眼众人。他们一行人本都是温暖的人,又在萧雪纯生日上,都是宠溺萧雪纯的,纷纷回应点头微笑。
时光静好,不若那么一个瞬间。
窗外又是一年冬天,靠着窗边的树上树叶已经落光,微弱的夕阳洒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如同一片透明流沙轻轻覆盖,别是一番温柔。
仿佛看到过往一幕幕顺流而过,化作烟尘,倪斓指了指萧雪纯学校后面一片茂密的树林:“阿雪,终有一天,我们会有自己的天空,所以我们要拼命生长。”
“听见没,小纯?你家倪斓都说了要你拼命生长。”郁婉在一旁被蛋糕堵住了嘴,却依旧附和。
“她知道的。”孙容妙风轻云淡得多。
“我也觉得,我们家小纯可受欢迎了,高贵又友善。”黄尚雅站在蛋糕旁插了一句。
“得得得,你们要再说下去,还真不知道扯哪里去了。”萧雪纯哭笑不得看着众人。
“是啊,就这样就挺好了。”角落里的林黛薇做了一个总结。
那一年生日,原本也是很是平常,只是难得有那么多人聚在了一起,而一年半后,大家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再也没有一个生日可以有那么多人一起唱生日歌,一起高谈阔论。
萧雪纯生日一过,一学期的时间其实已经差不多了,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学校组织了期末考试,然后又补了两天课,快要过年了,走在街上已经有人买鞭炮了,红彤彤一片,热闹而喜庆。
阴历二十七那一天是那年最后一天补课,放了学便是寒假了,算来有十天寒假,从腊月二十八到一月初七。对于埋头于各科之间的他们,有十天假已经谢天谢地了。
林黛薇拉着萧雪纯回家,走在张灯结彩的街头,萧雪纯第一次觉得过年其实是很悲凉的事情,说不出年头转换的过程里到底流失了些什么,只觉得莫名哀伤。浓重的喜庆下,总觉得有很多人的悲伤被掩盖了,比如那些担心自己未来的学生——那些把高考当做一场势必要头破血流不赢不休的学生。
“萧雪纯,你想过以后干什么没有?”林黛薇或许也是有些悲伤的,看着满眼红色,看着前方将车速放慢。
“以后?考一个好的大学啊!”萧雪纯答得比较自然。
“不是这个以后,而是,很久的以后,你看那些在菜地里工厂里劳累的女人,你有没有想到有一天生活也会把你磨得沧桑……然后也变得和她们一样……在菜场为了几毛钱的差价吵个你死我活?”林黛薇甚少说这样伤感的话,包括在大学里和萧雪纯两个人一起喝啤酒的时候,她都不曾如此悲伤,家境的贫寒有时候容易让人悲伤,特别是在张灯结彩的腊月里。而那一年,林黛薇的姐姐高中毕业去了外地打工,林黛薇不免触景伤情。
萧雪纯被那样的语气骇住,呆呆想着那样一段话,不能回答。
“其实我们都有那么一天的吧。”林黛薇却自己笑了,“我们放烟花去,过年?”
“好!”萧雪纯心性还是浪漫的,那个时候,没现在那么淡定,所以容易笑得像一朵花。
大年三十的夜里,萧雪纯和林黛薇拉了一些同学一起在江边放了烟花,漫天烟火,记忆却模糊了。不记得碰到哪些人,放了哪些烟花。
用如今郁婉的话便是:无论以前的日子是怎样的,总是有些遗忘了。有些事情记得那种感觉,却不记得事情经过;有些白白记得事情经过,却早已遗忘了感觉。
那些岁月,温和而矫情的生长,萧雪纯忘得干干净净,不记得那种感觉也不记得事情经过,只记得还有那么一回事。
来年上课,各自问好,然后又开始了漫长的担忧。班上同学下学期明显比之上学期紧张,升高三的压力笼罩在班级里。萧雪纯有时候也闷得慌,拉着郁婉说话。
“你听说要分AB班了没?”郁婉写来纸条。
“老早就有这个说法,不知道真不真,才开学,也不好鉴定。”萧雪纯回过去。
“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和周明影还有联系吗?”
“没有,怎么可能有联系,他那种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有最好。要高三了,我们要加油!”
萧雪纯笑笑,收了纸条,埋头将作业整理,数了数:“还有谁没有交作业,我去办公室交作业了。”
“我!你怎么不提醒我啊!”陈罕似乎从睡梦中惊醒一般,从最后一排跑到了萧雪纯旁边,黄尚雅看得嘻嘻笑。
“我为什么要提醒你?”萧雪纯好笑,随手丢了一本作业给陈罕。
“不行,要你的,你写的作业。”陈罕看了看萧雪纯递过去的本子,摇头,“你走开,我要用你的桌子,给我两分钟就抄完了。”然后萧雪纯就被从位子上赶了出来,她不过是不想同有些人争辩,所以不言不语照做。
萧雪纯站在自己桌子旁边,靠着身后孙容妙的桌子,看着抄作业的陈罕,安静而有些空洞,思及了一些很遥远的问题,脸上表情过于安然。
“怎么?委屈了?被赶走了?”陈罕便抄作业还边不忘调侃萧雪纯。
萧雪纯自然是懒得理他的,看着那简短的两题作业抄完了一手拿过桌上的一摞本子,一手将陈罕还没有来得及整理的两个本子关了收好夹进那摞本子里,一言不发出去了,从头至尾没有看一眼陈罕。那时候的萧雪纯便是冷漠而决绝到如此,是因为躲进了自己建造的壳儿里也好,还是对陈罕这样的人不感兴趣也好,总之是一次又一次将陈罕视之如空气。
多年后想起来,萧雪纯方才明白,不过是自己经过周明影事件后,对于一切事件都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封闭了自己的感知的同时依旧保留了性格里几乎偏激的高傲。所以,那时候年少气盛没有来得及落得俗套和其他女生一样被陈罕的小动作唬去了心,未免让陈罕挫败。一个在女生中无往不胜、人气颇高的男生;一个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男生;一个有自己疼痛和骄傲的男生;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除了成绩外样样优秀的男生,怎么可能如此放任自己的动作一次次被忽视?
萧雪纯从办公室回来,经过陈罕桌子边,陈罕将腿伸直绊了萧雪纯一下,萧雪纯本是心里顿时有些火,却因为郁婉那两句话还噎着,又想到了一些遥远的往事,再想到自己跟这样不学习死皮赖脸的人计较,实在犯不着,太过浪费自己时间,自己就应该是沉没在时间里一心埋头于学习的人,于是一言不发回了座位。
“刚刚你怎么不狠他一下,不像你啊。”黄尚雅找萧雪纯讲题目,正好回头看见萧雪纯被陈罕绊得踉跄了一下却没什么反应,很是惊讶。
“有什么,反正他一个人也疯不起来。”萧雪纯无谓的拿出草稿本,“我给你讲刚刚那一道题。”
二月月考,班上总体成绩排名靠后,班主任发了一顿火,然后将座位微微调了调。萧雪纯后面原是两个女生,后调来了两个班上跟着玩闹的男生。一个是秦默,还有一个是巫年。两人初到萧雪纯身后就很嬉笑的打招呼:“萧雪纯,以后数学作业就靠你了啊!”
萧雪纯笑笑:“好,只要你们按时交。”
“没事啊,只要你做完就给我们。”巫年大义的拍拍胸脯。
“好。”萧雪纯也爽快,虽并非那么容易将别人接纳进自己的生命,但毕竟是活泼大方的。
巫年和秦默坐到萧雪纯后面以后,萧雪纯每日将数学作业给两人的时候,大多是给了巫年,秦默通常在训练,那时候体育特长生也进入了训练阶段。
一日,萧雪纯将作业本递给秦默,秦默放在一边:“等会儿,我休息一会。”
“你脸色很那看,不要紧么?”
“没事,抽筋了。一会儿就好。”
那时候萧雪纯才发现秦默原本光滑细腻的皮肤显得尤为苍白难看,她并不知道那些她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男生都那样拼命,内心无比震撼,以致高三听闻陈罕跑了十组八百后抽筋抽了一个晚自习才会那样心疼,那样恨不得守在他身边抱着他。
“作业呢?今天是不是有作业?”陈罕走到萧雪纯身旁,脸上汗珠仍没有流干净。
“有,给。”萧雪纯抬头看了一眼陈罕,那一眼让萧雪纯对于陈罕有些不同的认识,秦默的状况让她对陈罕玩世不恭笑脸之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好奇,她敏锐的直觉嗅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而好奇不过一秒。
“今天怎么不那么甩脸色了啊?”陈罕一愣。
“没有,你快抄!不抄就算了,反正老师昨天说少一两本没事。”
陈罕闻言噤声,乖乖拿了萧雪纯的作业回了座位,回头有些清淡地笑了笑:“你以后亲自给我递作业,我会写完的。”
萧雪纯不言,莫名被那一句震住。
不知有没有人有那样的经历,在某个不定的时间、不定的场景,莫名其妙对某个不定的人说出的一句平常话产生了如同万籁俱静中听见佛音梵语的感觉。而陈罕那一句“你以后亲自给我递作业,我会写完的”对于萧雪纯便是如此。
日后萧雪纯的确是按时给陈罕递作业的,若是论来,这算得上萧雪纯第一次为陈罕退步,即便如此,陈罕依旧是见萧雪纯一次就绊一次,萧雪纯从不理会。一是懒得计较,在她看来也不是大事;二是顾及陈罕每日训练太累,不想与体力透支的人浪费口舌,以免显得趁人之危。
某日下了早自习,黄尚雅去了食堂,郁婉、孙容妙也不知何时出去了,萧雪纯月经来了痛经。也许是那两年压力太大、心情太糟糕、风里来雨里去又早起晚睡,那时候的萧雪纯已经痛经得有些厉害,那一天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
“巫年,你可以帮我买水么?一杯热水就好了,行不行?”萧雪纯疼得脸色泛紫,实在挨不住,回头看着空着的座位只剩巫年。
“不好,老子昨晚没有睡觉,累死了,而且今天倒春寒这么冷,要下去你自己下去。”巫年被扰了瞌睡,表情厌恶,最后却还是站起来打了电话,“喂,秦默,你给我弄一杯热水上来。对……只要热水……你管老子要热水干什么?你只管带上来就是了!”然后毫不犹豫挂了电话。
萧雪纯疼痛之下冻得乌紫的嘴唇泛起微弱的笑意:“谢谢。”
“你怎么了啊?”巫年虽是不冷不热,却还是问出口。
“没什么,生病了。”萧雪纯答得犹疑,却是怎么也不好让男生知道自己的事情的,更何况是隐私。
“没事吧?你这表情难看得要死。”巫年打量一番很是严肃。
“欸?小纯,我才出去十几分钟,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黄尚雅过了早进来就吓住了,“我应该先给你买热水的。”
“没事。他让秦默去买了。”萧雪纯摇咬了咬嘴唇。
黄尚雅一愣:“小纯,你对别人好,别人也对你好。”
萧雪纯笑了笑,没有作答,只是在心里却难过了一番:小雅没有看见巫年的表情呢,他其实一点都不乐意,如果是初二的时候,大家都会很努力帮忙的。他们……
可是萧雪纯终究没有当着黄尚雅讲出那样一句话,只是抱着众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的热水抵御着疼痛,埋在课桌上,不言不语。
“小纯,你要不要先回去?”郁婉进来看见这样场景有些急,“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
“没事。”萧雪纯做了口型。
“耶呵!你居然是要我替她买水?”看着萧雪纯抱过水,秦默笑意明显带些玩味。
“你莫闹!别人不舒服!”巫年烦躁的推了推凑热闹的秦默。
“萧雪纯,你不舒服?要不要紧啊?”秦默并非搬弄是非之人,闻言象征性问候一句。
“没事。”萧雪纯低低一笑,真心和无可奈何的招呼她还是能够认清的。
当日数学课依旧布置了作业,萧雪纯要到后黑板板书,却因为疼痛无法站立,正在纠结怎样布置老师留下的作业。
“我帮你抄。”郁婉拿过萧雪纯手中老师的备课本。
“嗯。”萧雪纯也不勉强。
以后痛经那么多次,那一次算是萧雪纯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因为温暖,虽微弱,她却知道是该感恩的,那段黑暗而孤立无援的岁月让她对暖温敏感而感恩。
当天回家后,萧雪纯看见手机上有陈罕上课时候发的短信: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萧雪纯回:嗯,是啊。
陈罕:怎么了?
萧雪纯其实很忌讳别人问她这个问题,她难以回答就罢了,对面还是一个男生,在她看来根本不懂女生的事,她只有含糊:没事,明天就会好。
陈罕却没有回短信,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你是不是很不想跟我说话啊?”
“没有,只是人不大舒服。”萧雪纯本就恹恹的,不想作答,出于礼貌却不得不认真。
“嘿嘿……我知道你怎么回事。你信不信?”
“不信。”
“就是……女生都会……我不说了,你知道我知道就行了。”
“陈罕,你不觉得你很无聊吗?大晚上给女生打电话就为了这个?”萧雪纯忍了良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一句话将音调抬得老高。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对女生不好,特别是现在。”陈罕应该是没有料到萧雪纯会爆发,声音尴尬,顿了顿,“我只是想问候一下,看你好不好……”
萧雪纯闻言,很是愧疚:“对不起啊,我脾气不好。”
“没事,那几天嘛。”陈罕一瞬间恢复嬉皮笑脸。
萧雪纯顿时感觉自己愧疚什么的全是多余,冷冷问:“你还有事没?没事我挂了,我要写了作业睡觉了!”
“没事,我们聊一下天,可以不?”
“没时间。我今天不舒服,改天吧。”
“好……早点休息,注意保暖。”
“谢谢,挂了。”萧雪纯按了挂机键,丢开手机,浑然没有当一回事。
多年后萧雪纯回忆起来为陈罕当时的勇气心疼到自责,有许多事都需要时间沉淀后才能明白,只是明白得太晚该是多么遗憾。
萧雪纯呐,你真够后知后觉也真够决绝,你就是活该再也不敢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