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风在客厅整理昨天收到的生日礼物,拆了好些礼品盒子,说:“都是些用不上的,真没劲。”他折腾了半天,没听到殷妈妈回话,原来她手里捧着如风送的藏青色手帕,一下一下抚摸着,正呆呆出神呢。
江如风摇摇头,这又是怎么啦?老人家真难哄,“这是我从老街给您买的,有那么喜欢吗。”
那帕子上秀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她怔怔道:“像,真像,这手艺多年不见了。”
不就是一朵花吗,看着有几分眼熟,他想起来了,茉莉花就长这样,他好奇地问:“像谁呀。”
殷妈妈回过神,擦擦眼角的泪,苦笑道:“人老了不中用,想起以前的一位故人。”
江如风说:“这好办,我替您接了来,家里房间不是空着吗,人多热闹。”殷妈妈说的“故人”应该是年纪与她相仿的好姐妹吧。
如风应得爽快,这孩子天性善良,不枉费少爷把他养在身边视如己出。她笑着说:“尽说些孩子气的话,”又问道:“你从谁手上买下的?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了吗?”
江如风想了想,说:“忘了。”说完,暗中观察殷妈妈的神色,她看起来很失望,喃喃自语:“细看之下,确实不如,可怎么这么像呢……”
难道这位“故人”想见又见不到吗?江如风暗自思量,玩笑道:“这帕子与您这身衣服真般配,像不像民国初期那些裹脚的老太太?再搭上一根烟管,更绝。我爸的眼光就是高,我这压岁钱没白花吧。”
殷妈妈听他这么说,想起什么似地,“少爷从昨晚回书房,睡到现在都没起身呢,快十二点了。”
江如风紧张地问:“没吃早餐吗,李伯呢。”
“他一大早去了公司,不行,我去叫醒少爷,别是累坏了。”殷妈妈说完抬腿往二楼去,江如风说:“还是我去吧。”他在书房门口敲了半天,江若庭久久没有答话,江如风又试着敲了几声,依旧死寂,立时慌了,向楼下殷妈妈大喊:“快拿钥匙来!”
殷妈妈用钥匙打开门,江如风按规矩徘徊在门外,只听见殷妈妈在屋里惊呼:“少爷病了,快叫医生!”
江如风顾不上其他,一个箭步冲下楼,抓起电话打给李管家的儿子李天诚,也即江家的私人医生,随后,他焦急难耐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在书房门口走来走去,始终不敢踏入半步,殷妈妈守在江若庭身边,也是满心焦虑,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医生才提着药箱与李管家一道匆匆赶来。
江如风对父亲的担忧与关心,照例被一条家规挡在这道门外,他内心充满痛苦与不解,在他印象中,父亲生性温和,少有病痛,可一旦病倒,自己却手足无措,这是哪门子的破规矩!他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折腾下来,竟然出了一身大汗,里层的衣物贴着后背与前胸,那股子热气慢慢变冷,令他寒从心起。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才从书房出来,江如风急忙迎上去问:“我爸怎么样。”
李天诚笑着说:“如风不要太紧张,你爸爸只是偶感风寒,小心调养一段时间就好。”
“问问我爸,我能进去看看他吗?”江如风带着哭腔说
李天诚有些为难,安慰他:“你李伯在那守着,我是医生,你还信不过我吗。”他回头又对殷妈妈说:“殷妈,这几天注意开窗换换气,别让什么事烦扰江先生,他需要静养。”
殷妈妈严肃地点点头:“我明白的,明白的,都怪我,拿什么手帕给他瞧。”
李天诚似乎清楚她话中所指,道:“这怎么能怪您呢,病由心生,江先生心下明白,我开了些安神的中药,您熬些汤水给他喝,这药不苦。医院里还有事,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如风不要太难过,你爸爸养几日就好。”
江如风还想问些什么,殷妈妈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这孩子会凭空消失似的,对李医生说:“我不送了,你慢走。”
江若庭一病,江宅日夜灯火通明,李管家令下人暂时都散回家中,顷刻间家里又恢复了清净,江如风隐隐觉得问题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听说非典猛如虎,他担心父亲有意隐瞒了他真相,因此,这段时间他哪都不去,度日如年。
冯媛自江如风生日宴会受了打击,考试结束之后,一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闷不乐,饭也吃得少。冯家良敲了几回门,她爱理不理,这次当爹的发狠了:“小祖宗,如风又怎么你了?从他生日那天你就不对劲,有事你告诉爸爸,爸爸替你做主!”
冯媛把头蒙在被窝里。
冯家良使出绝招:“你再不出来,我打电话给如风!”
冯媛知道她爹说到做到,她顶着一团乱发开了门,恨恨道:“别跟我提他,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这丫头喜怒无常,果然与江如风有关,冯家良说:“老江病了,你在家耍这些小孩脾气有用吗。”
冯媛听说江若庭病了,再次打开房门,盯着她爹的脸看了两秒钟,捉摸到底是不是真的,末了她说:“叫人把菜热热,本姑娘要吃饭。”
冯家良心下窃喜,吩咐人上了几个热菜,冯媛又叫厨娘炖了一锅鸡汤,说是要给江若庭送去。
这还是亲闺女吗?冯家良不满地说:“如风他爹病了,你急成样,你亲爹病了也没见你这么急过!这还没过门呢,就不认亲老子了。”
冯家良跟女儿打嘴仗数年过招无数次,练就了一张厚脸皮,一张薄嘴皮,分分钟能把家翻个底朝天。
冯媛接口道:“要不,您也病一场,让女儿心疼心疼?这锅里不是给您留着吗,还有,少喝酒,您那位尊夫人有闲心做美容,倒没心思伺候您,您娶回来当摆设,长得又不咋地,得不偿失。”
只要扯上这个后妈,冯媛撕逼的能力暴涨,冯家良陪笑道:“女儿说得是,你说的都是对的,爸爸一百个赞同!她哪能比得上我们公主三分姿色。”
瞧冯媛怀里捧着热滚滚的汤急着出门,冯家良一边叫司机伺候着,一边心疼女儿:“江家的老厨子做的不比这好吃吗?我一念叨你就来劲。”
冯媛这会儿甜甜一笑:“您别在那羡慕嫉妒恨,我借花献佛,您不是一直想要城东那块地吗,我替您去讨好一下江叔。”
冯媛顶着一身寒气到江家时,江若庭虽然面色有些憔悴,身上已经大好,正在客厅与江如风对杀象棋,见冯媛来了,忙让坐说:“媛媛来,你跟如风杀一回。”
江如风有些惧怕冯媛那张利嘴,万一在父亲大人面前参他一本,那还了得。即便他做的事再巧妙,可不好说手里没他的“把柄”,他讨好地说:“她又不急着走,我去泡壶好茶。”
冯媛进门时心里还气哄哄地,听到江如风不急着赶自己走,心里的气去了大半,她笑着说:“听说您身体不适,我叫厨子炖了鸡汤,老母鸡特别补。”
江如风听罢在那里笑,冯媛见着他父亲江若庭,再长的刺也会收起来,软言软语,与平时大大咧咧敢爱敢恨的风格大相近庭,真叫人受不了。
殷妈妈说:“难为媛媛有这份心,我先收下给少爷当夜宵。”
冯媛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不好意思地说:“殷妈妈好,李伯好。”李管家坐在壁炉前的小方椅子上,手里抖着一小袋子,冲她说:“既是放寒假了,叫司机先回去,你多玩一会,让如风送你回去。”冯媛似乎和如风闹了扭捏,他故意这样说,好叫他们和好如初。
“您手里是今年最后一季的茉莉花茶?”冯媛问,茉莉花开三季,江若庭几乎天天要喝上一小杯。
李管家说:“今天家里没别人,要不要跟我学泡茶。”
冯媛慌忙拒绝:“我学不会,我只管喝。”她回过头向江若庭说:“江叔好些了吗?下棋太费神,我给您念一段散文,或者我们玩牌,我新学了一种,简单得很。”
江如风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说:“我上过两节文学课都不敢吹牛,你就不用在这显摆了,小时候听殷妈妈讲的故事比你念的好太多了,还是玩牌吧,炉边暖和,把我爸的椅子挪过来就行。”
冯媛见江如风拆她的台,瞪了他两眼,说道:“听你这么说,我非要你念一段显摆显摆。”她照江如风的话把江若庭的太师椅挪到壁炉前,又从客厅的书架上找了一本书,殷妈妈上了些糕点,几个人围坐在火炉旁,等着江如风开腔。
江如风接过书,选了其中一段,向大家说:“都别睁眼。”冯媛于是把眼睛闭上屏气凝神,就在这时,光突然暗了,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深海里慢慢地,慢慢地往上,随后隐隐约约裹在巨浪里,越过汹涌波涛,由最初的深沉转而清脆,转而明亮,刹那时风和日丽,只听闻候鸟扇动着翅膀划过水面,斜斜刺入高空,忽而又俯身掠过,飞往遥远的森林彼岸,随着翅膀摆动,大海幻化出天空的色彩,海水的腥味渐淡,树根与花草混杂的泥土味儿悄悄飘散,再往深处,缕缕阳光落于阴暗潮湿的地面,分明能听见小芽破土而出滋滋生长,片刻间长成参天大树,仰望星空……..
冯媛再度睁开眼睛,此人可不是江如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