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如一天天长大,又过了六年,她离开家去了镇上的中学念书,沈涛肩上吊着被子,一手牵着女儿的手,另一只手提着黑色双肩包,父女俩在山间小道上默默前行。女儿上了初中,一个学期才能回家一次,他心中不舍。
“爸爸,”跟在他身后的静如突然叫了一声,沈涛回过头去,9月的太阳真毒辣,虽是早上,静如尽管打着伞,手臂也给晒得红彤彤的,说不定明天,得蜕一层皮。“书包我自己拿。”静如向前去抢父亲手中的书包,沈涛坚持不给。
静如看着父亲,平静地说:“我长大了,爸爸。”
沈涛心中一颤,微张开嘴,好半响才答:“那也是我女儿。”
汗水从头顶一直流到他的下巴,渗入脖领,白色的衬衣上是一道道汗渍,他眯了眯眼,汗浸入了眼睛,生痛。
静如不让父亲送她,本想与同村的伙伴结伴而行,然而,父亲却坚持要送她到学校,走出这片山林,前面就有车来往。沈涛驻足向远方那条不久前修好的公路自言自语。
静如将父亲脸上的汗渍抹掉,抢过自己的书包背上,沈涛便不再坚持,把静如送到学校,沈涛一刻不停,给静如铺床,买日用品,将一些糖果分给女儿的室友们,无论他走到哪,都不忘记谦虚低眉拜托别人照顾女儿,忙到下午,临走前,静如淡淡一笑,楼住沈涛的脖子:“爸爸,我爱你。”
沈涛不能不动容,十二年过去了,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命,走到哪,牵挂到哪,总有一天,她会飞得更高更远,那时候,她还会说“爸爸,我爱你”吗?
一晃眼,父女俩的对话犹在耳畔,静如马上要考大学了。
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林曼时常呆呆出神,那眼神偶尔流落出担忧与悲伤,沈涛总是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只是她,一步也没离开过这个村落。
静如不只一次问父亲:“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
沈涛只能说:“妈妈身体不好,路太远。”
十八年过去了,公路修到了村门口,外出打工的人们回到家乡炫耀都市繁华,村里不少人家模仿城市的风格建起了楼房,静如一家一如既往住在平房,她的父母心甘情愿地守着这个学校,将一批又一批学生送去更远的地方,却似乎对外面的世界从不关心,亦无向往。屋前屋后的茉莉花年年如是,到了端午便被制成花茶与荷包,只是当年向林曼索要茉莉荷包的姑娘们,如今已为人母,登门到访的人一少,家中无疑清净了许多。
静如闻惯了茉莉花香,这,才是她真正的家,她顺手往床垫下一摸,那放着母亲亲手缝制的香囊,就连她的衣柜、被角都放了茉莉花瓣,枕头也是母亲用茉莉花做成的。她想,高考结束,也该安心地睡上一觉了。
静如睡得迷迷糊糊,开着的窗户一阵凉风将她吹醒,院子里有人在叹气,原来是爸爸和妈妈。
“茉莉的高考志愿,我不想她去那个城市。”是母亲的声音
“女儿大了,有她的自由。”父亲说
“可你,养了她十八年,真的舍得?……”
“你错了,曼儿,她永远是我女儿。”
“谢谢你,这么好……”林曼由衷地感激沈涛,这么多年来,是他,给了她一片净土,让她免受伤害。
“你是我的妻子…….”沈涛俯身亲吻林曼。
天空繁星闪耀,周遭安安静静地,静如认真听了一会,爸爸与妈妈的对话她不懂其意,只听出似乎与她高考填报志愿有关,于是翻了一个身,又沉沉睡去,直睡到响午,母亲大声招呼:“小芦小胖来啦。”她才慌慌张张地起床。
梳理毕,她的两个好友小芦与小胖在林曼的招呼下规规矩矩地落坐,静如不禁莞尔一笑。
村子的人仅有李姓一族,只有静如一家是外来户。小芦本名叫李伟民,因小时候长得瘦高,给起了一个外号叫“芦苇”,静如顺口拈来叫他声“小芦哥”,现下,他可是肌肉结实的大男生了,站起来比她父亲沈涛还高。
小胖也不胖,手肥嘟嘟的才得了这么一个称谓,他叫李左,静如在学校还管她叫“小胖哥”。
“都是大小孩了,还这么不懂规矩。”林曼教训女儿时一脸严肃,静如明知母亲指的是她给人起外号的事,却只是吐吐舌头,“妈妈,等上大学了,我一定改口!”
林曼心里清楚,自己的女儿多亏了这几个男孩护着,才能平平安安过了十八年,她笑着问:“志愿的事想好了吗?跟老师说说。”
李伟民与李左显得不好意思,林曼与沈涛都是他们的启蒙老师,又是静如的父母,这中间隔了一层拘谨的关系,他们可喜欢静如呢。
沈涛倒是放心,冲林曼说:“这是孩子们的事,你让他们自己选择。”
静如像得到圣旨似的,朝两男生使个眼色,二人向门口走去:“老师,我们出去商量。”
林曼向沈涛投去埋怨的目光,屋外响起女儿欢快的笑声,她无奈地摇摇头:“都是你惯的,我看那两小子对咱们女儿喜欢得紧。”
“那有什么不好?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
林曼待要答话,听沈涛如此分析,沉下心去,一时怔怔地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