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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把自己交给你

王棠想要杀死李兴的念头由来已久。只是由于时机一直没有等到而已。

在王棠看来,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人与人之间,只有永久的利益。

王棠想要杀死李兴的欲望无法抑止的时候,就是在李兴给他出主意逼梅啸天父女就范之后。

听到李兴献出的妙计,王棠心里面顿时一冷,但是他却没有露出一点声色。他对李兴顿时有了一个评价,那就是心狠手辣。

他心里明白,其实,李兴并不是想要真的为他促成这桩婚姻,而是想要借他之手除掉梅啸天,这一手叫作借刀杀人。

作为跟了梅啸天20多年的人,李兴不会不了解梅啸天那种宁折不弯的性格。如果梅啸天当真这样做,只能是死路一条。而王棠也知道,就算他当真杀死了梅啸天,不要说不会美人在怀,连梅花帮的局面都会无法收拾。

作为管家,李兴只是利用梅啸天的信任暂时获得了威望,他在帮中人心中的威望根本就不可能和梅啸天相比。

在王棠心里,王棠一直是这样想的。就是即便自己能够成为梅啸天的乘龙快婿,他王棠也会以梅家女婿的身份把这股力量抓在自己的手里,决不会允许一个像李兴这样一个卖主求荣的人留在身边,更不会允许李兴再染指梅花帮。

至于”区区一个梅花帮我还没放在眼里,再说,我是公门中人,如何能吃私家饭”的说法,只是王棠的托辞而已。

想想看,有谁怕自己的权力大呢?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有权就有钱。而且,好些事情,白道上无法做的,可能黑道是很容易就能摆平。

假如自己当真和梅如雪生米做成了熟饭,别管是不是霸王硬上弓,关键时刻,梅啸天还是会帮自己的。毕竟,一个女婿半个儿嘛,女人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嫁谁还不是嫁?再说,他已经过惯了好日子,难道不成会为了一股气丢掉这一切吗?这一点,他王棠说什么也不相信。

就在王棠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下人在敲门后端着他的早餐进来了。

羊肉泡馍是西安最有特色最有影响的食品。它的特点是料重味鲜,肉烂汤浓,香气诱人,食后余味无穷,又有暖胃之功能。

羊肉泡馍古称‘羊羹‘,宋代苏轼有‘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的诗句。羊肉泡馍的烹饪技术要求很严,煮肉的工艺也特别讲究。

其制作方法是:先将优质的羊肉洗切干净,煮时加葱、姜、花椒、八角、茴香、桂皮等佐料煮烂,汤汁备用。

馍,是一种白面烤饼,吃时将其掰碎成黄豆般大小放入碗内,然后交厨师在碗里放一定量的熟肉、原汤,并配以葱末、白菜丝、料酒、粉丝、盐、味精等调料,单勺制作而成。

羊肉泡馍的吃法也很独特,有羊肉烩汤,即顾客自吃自泡:也有干泡的,即将汤汁完全渗入馍内。吃完馍、肉,碗里的汤也被喝完了。还有一种吃法叫‘水围城‘,即宽汤大煮,把煮熟的馍、肉放在碗中心,四周围以汤汁。这样清汤味鲜,肉烂且香,馍韧入味。如果再佐以辣酱、糖蒜,别有一番风味。是一种难得的高级滋补佳品。西安的羊肉泡馍馆很多,其中老字号有‘老孙家‘、‘同盛祥‘等较有名气。

最初,羊肉泡馍只是当地人愿意吃,后来,由于人口流动,才在全国各地流传开来。久而久之,竟得到了不同地域的人的喜爱。王棠就是其中之一。

上海市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开始吃羊肉泡馍的大概没人能说清,但王棠所吃的就是由钱马勺开的店制作的。口味绝对纯正。

人生的事情许多是难以预料的。

就在王棠吃完了用两层保温棉套保温,还热气蒸腾香味扑鼻的羊肉泡馍,又品罢了西湖龙井茶,用一只雪白的毛巾擦着额头上冒出的热汗的时候,有人向他报告了阿吉阿祥的死讯。

听了这话,王棠心里头顿时咯噔一声。他满头的热汗竟然成了冷汗。

阿吉和阿祥的尸体已经被烧焦了,他的汽车也完全变了模样。显然,做这件事的人把油箱里面的油放了出来。

手下人是从他们嘴里的金牙这个显著特征判断出他们的身份的。

种种迹象表明,做此事的人手法极其熟练,比自己的手下来说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呢?为财显然不对。因为,阿吉阿祥身上并不会有太多的钱。劫车更不会,这辆车被烧毁就是一个证明。

那么,很明显这个人是冲着人来的,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自己。

王棠想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因为,阿吉阿祥是按照他的要求去做的。阿吉阿祥的行踪,连自己身边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阿吉阿祥用他们的死,证明了梅啸天父女已经逃走的这一事实。

那么,把阿吉阿祥杀死的人到底是谁呢?目的何在?

这个尚不知身份的杀手一击不中,会不会有新的行动计划?这将要发动的第二次甚至于第三次袭击又是什么样的形式呢?

接着,他又想:李兴已死,劫击梅啸天父女一事是由自己的手下做的,应该不会走漏风声。但梅啸天逃脱此难后,一定会对自己恨得牙根疼,十有八九会对自己下手。将来,他很可能要面对这个尚不知身份和来头的杀手以及梅花帮的追杀了。

毕竟,自己在明处,而对手在暗处。

这样,他王棠面对的可能就不止是一个暗中的对手了。

想到这一切,王棠心里面倒抽了一口冷气。

要是再像从前那样独来独往,恐怕过不了多久,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自己的尸体就会出现在某个地方。

看来,自己真的要小心一些了。

想到这里,王棠不动声色地要求手下人彻底查一下此事,就回去了。

这一天一早,下人又像往常一样送来了羊肉泡馍。

闻着那早已经熟悉的扑鼻的香味,王棠感觉口水都要上来了。他拿起筷子正要吃,忽然想起来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要是想杀我的人知道我爱这个口味,偷偷地把一撮砒霜之类的放进来,那我还会有命在吗?”

想到这里,王棠觉得后脖颈之处一阵阵冒出凉风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仿佛看到自己吃下毒药后倒地身亡的样子。

王棠心里害怕,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异色。他招手叫过正在低头顺眉向外退去,不敢看上他一眼的那个下人:“来,你过来吧,今天我不饿,这碗泡馍你吃了吧。就在这里吃。”

那下人听了,只觉一愣,冷汗顿时下来了:“您是叫我?在这里吃泡馍?”

“对,是叫你,就在这里吃。”

“不、不。”那下人吓出一身汗。

听了这话,王棠更觉得这泡馍里面可能有问题。

“你不吃,是不是因为你在这里边下了毒吧。”

那下人一听,面如土色,连说话也不利索了:“王、王、王队长,您可别冤枉人了,我跟您无冤无仇,我哪敢呢?”

王棠阴阴一笑,“那你就快吃!要不,我就让人把你抓起来!”

闻听此言,那下人不敢再说什么,也顾不得那泡馍的热气腾腾,大口大口吃起来。转眼之间就吃了个一干二净。

在王棠的逼迫下,那下人又坐了好一会,仍然是完好无恙。

王棠这才放了心,但是,他已经下了决心,再不吃这让人心惊肉跳,担心不已的羊肉泡馍了。

王棠挥了挥手,对那下人说:“好了,以后,就不要给我送泡馍了,听清楚了吗?”

那下人一听,不敢再问什么,端起碗来退出去了,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王棠的狡猾让他又躲过了一劫,同时,也让感受到死亡阴影的王棠和行动更加疯狂了。

地下党的第一套暗杀方案由于阿吉阿祥兄弟俩成为替死鬼而失败后,马上准备实施第二套方案。即,要从他的饮食上打开缺口,试图把砒霜投入他每天都定制的羊肉泡馍当中。

因为,经过这一次失败,增大了华醒民再次行动的困难。再采取这样的强攻行动,成功的几率相对就要小得多了。思来想去,行动小组决定采取第二套暗杀方案。

为了预防打草惊蛇,这项方案准备得更加充分,先是给钱马勺的餐馆里打进了一个跑堂的,接着准备要把给王棠送饭的调换路数,伺机下毒。不料,就在准备具体实施的前一天,却又传来了王棠不肯再吃这一美食的消息。听到这一消息,行动小组的人不由得扼腕叹息:这个王棠当真是太狡猾了。但是,不幸当中的万幸是,行动小组并没有暴露行动计划。

事后好久了,那给王棠送过最后一次羊肉泡馍的跑堂的在回忆起来这一顿美餐时,还后悔不已,他对别人说:“真是的,还没等吃出什么滋味儿,那碗泡馍就下肚了,哎呀,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泡馍了!”

那天晚上,梅啸天飘然而去,从此不知所终。

华醒民处理完阿吉阿祥的尸体及善后事宜,就把梅如雪送到了自己的住所,交待给房东吴老太太,请她多加照顾。同时,叮嘱她赶快上床睡一觉,并说自己还有事要出去一段时间,千万不要自己出门,就匆匆离开了。

因为,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其中,既包括向组织上汇报梅如雪的事,更包括要铲除王棠这件重要的事。

由于王棠的狡诈和多疑,地下党人设计的第二套方案又功亏一篑。

但是,不管怎样困难,铲除王棠的行动必须要抓紧进行。

因为,就像饥饿状态的狼的嗅觉要比吃饱的狼灵敏许多一样,从阿吉阿祥的死感受到死亡威胁的王棠在今后的日子里肯定会变得更加疯狂,他搜捕地下党人的手段不会收敛,只会更加变本加利。

鉴于前两次失败的教训,很快,地下党又根据王棠的生活习惯,精心设计了第三套方案。相比之下,这套方案更加合理而且更加具隐蔽性,但也着实费了一番周折。

这一段时间以来,王棠的手下人对自己的队长在私下里都有了一个评价就是:“队长怎么会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仿佛是谁都不相信了呢。”

他们最常举的例子就是,明明门是锁好了的,可队长偏偏说是忘了锁,还不让别人去看,偏要自己亲自回去。贴身伺候他的一个下人在挨了一次臭骂之后,偷偷地向家里人说,最近,王队长的习惯与以往又有些不同。

以往,在夜间休息的时候,仅仅是外间亮着灯,而自从阿吉和阿祥死了之后,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王棠队长都要让灯长亮,连内室的灯也是如此。只要是他回到房间,看到灯不亮,就必定让人赶快换上新灯,否则,他就会说,屋里面有异常声响,吵得他睡不着觉,而别人无论是怎样竖起耳朵去听,也听不出什么来。

这可苦了手下人。

因为,王棠室内的灯数量多,样式也多,加上长时间点亮,坏的机率就大得多了,再加上此时的上海,电力供应十分紧张,停电断电的事情十分普遍,这样,几种原因合在一起,灯泡损坏的机率就更加大了。

常常是这盏灯刚刚换完灯泡,一开灯,另一盏灯又灭了。这让手下人不停的抱怨,灯的质量也太差了。

最初的时候,王棠大发雷霆,也滋生过”是不是有人故意捣乱”的想法。可是,疲于奔命的几个手下围绕这个原因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出什么珠丝马迹。根据王棠的要求,手下人还专门请来了一位据说是电力方面技术人员,对房间的电力线路进行了详细的检查,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而且,灯光经常损坏的事情并没有因为他的排查而减少,依旧经常出现,这样一来,王棠逐渐放下心来,再更换灯泡,他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一天,忙了整日的王棠回到卧室,他发现,床头的灯没有亮。他马上习惯性地伸手去开开关。

就在他按下开关的一刹那,王棠的心头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盏灯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他想要收回按下去的手,但已经晚了。

就是这一刹那,只见火光一闪,接着,一声巨响,王棠只觉得太阳穴处一阵剧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数天后,上海市一家专门刊登花边新闻的小报上登出了这样一则消息:某区警局侦缉队长王某卧室床头灯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王队长因头部受重伤,不治殒命。据查,此前,该室内曾经频繁更换灯泡,疑为灯泡质量原因或线路故障造成此次惨剧,云云。

这则消息刊登后,过了几天,在某家珠宝店里,来了一个头上裹着纱布的略有些发胖,但面目憔悴的年轻人。

这个人是正是项财。

这一段时间以来,项财一直在过着东躲西藏、担心受怕的日子。他也怕这个长相还算周正,带着一股书卷气,实际上却心狠心肠手辣的侦缉队长会把手伸向他,伸向自己手里的碧玉宝塔。

因为,项财深知,王棠队长不但对权力、对美女有兴趣,对金银珠宝一类的东西兴趣同样也很高。尽管,算破天留下这一尊碧玉宝塔的事情仅有几个人知道,但手眼通天的王棠会不会打探到这个消息,还未可知。而且,由于自己办事不力,搅了王棠的好事,也保不准王棠会不会对自己下手。

在伤势稍微好转,且得知王棠身亡的消息之后,项财才稍稍放下一点心来,他怀着仅存的一丝希望,捧着摔成两块的碧玉宝塔来到了这家珠宝店。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珠宝店的老板看着摔成两块的宝塔不住地叹息:“此塔原有一股灵气,加上通体由一块整玉制成,那可真是价值连城呀。只可惜呀,它碎了。要是不碎的话,恐怕我这个小店都不抵它的价钱。”

项财又问,那如今它能价值多少呢?

老板摇晃着脑袋,连连叹气:“不值钱了,不值钱了,连一个铜板都不值了。”

项财一听,气火攻心,喊了一句“我不要了”把盒子往柜台上一放,调头就向外冲去。

望着项财跑出去的身影,老板喊道:“先生,你的东西!”

可是,项财却连头也不肯回一下,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珠宝店老板的脸上荡起了一阵得意的笑意,他对旁边的伙计说:“这个笨蛋,这玉刻成印章也能卖几个钱哪!”

伙计一脸坏笑:“老板,您真棒。”接着,他又说:“就这样的笨蛋,还不如趁早死了算了,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老板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说:“你不也是个笨蛋嘛,要不能在我这儿讨饭吃?”

又过了一段时间,项财在花完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贫困潦倒之际,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但是,当项财再次回到那家珠宝店问及那破碎的宝塔时,却被一顿臭骂赶了出来。

为此,他真后悔。

项财没想到,他还有更后悔的事。

这一天,在捧着一只破碗要了半天饭仍然一无所获之后,他有了新发现,这就是他的两只手的手腕处竟然再也不能动了,稍稍地动一点都钻心的疼痛。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的两只手从来没有拿过什么特别重的东西呀!

项财百思而不解。

直到后来,项财才想起来,曾经被他的双手捧过的那只价值连城的碧玉宝塔。

什么叫价值连城呢?对此,项财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不过,他想,要是把这宝塔换成白花花的大洋,肯定是数目相当可观的,他的两只手肯定是拿不动的。这也就是说,他的双手曾经托起过不知道多少块大洋,那可是让他能吃饱穿暖、不会被人像对待离家的狗一样撵来撵去的白花花的大洋啊。

这也是值得骄傲的。他项财再也不能自由活动的双手上曾经托起过不知多少块大洋。这种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

然而,当一阵的自豪感被再次袭来的“双手不能自由活动”的痛苦的潮水淹没过后,项财心中漫过的是心里面更大的痛,因为,他曾经杀死过自己的哥哥,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种心灵上的痛苦和肢体上的双重痛苦就如同他不得不想方设法弄来的狗皮膏药一样,粘到他的身上,让他想甩也甩不掉,一直陪伴着他那由于贫困而失去了活力的苍白生命和无聊的时光。

项财在被贫困折磨的痛苦之中,时常勾起他对曾经托起过价值连城的宝塔的欢快的回忆,直到他几年后被逃离上海国民党败兵误杀为止。

送走了父亲,跟随着华醒民回到了租住的小屋,梅如雪又累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觉。那刚刚经历过的险恶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

听了华醒民的叮嘱,梅如雪只觉得心里面一阵阵慌乱。躺在干净而又简朴的床上,她不知道,该不该脱下衣服去睡。

思虑再三,梅如雪还是伸出手去解开了衣服的纽扣,接着,又脱掉了裤子,钻进了被筒。

那被子是那种纯净的白,带着一种她早已经熟悉、梦绕神牵的男人气息,这气息让她觉得一阵阵的脸红心跳,却又抑止不住想要把这气息吸到胸腔里。

对于父亲梅啸天的做法,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她没想到,看透世事的父亲会如此简单,又如此迅速地把自己交给另外一个男人,尽管这个男人是自己倾心相爱的人。

这些天来,梅如雪一直是在忐忑不安当中渡过的。

她担心匆匆离去的华醒民,担心飘然而去的父亲。

当然,她更担心那个心狠手辣的王棠会亲自或者派他的手下会找上门来。毕竟,女人太过于漂亮在许多时候也是一种灾难。

另外,她将会过上一种怎样的生活,长期以来她一直追求的爱将来能是个什么样子?

这些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梅如雪是在一个偶然的时候知道王棠受伤不治身亡的消息的。

那天早上,吴老太太出去买早点,顺便给梅如雪带了一份儿。梅如雪急忙道谢。

吴老太太却大度地一摆手:“谢啥谢,我老太太看你这孩子脸蛋子叫人心疼,一个人出门在外也不容易。这段时间,别看我没问过你是干啥的,也能看出来,你不常出门儿,也没干过啥活!和你一块儿的小伙子不在,我怕你出点啥事儿。”

吴老太太说是的确是实话。

虽然华醒民在临走时并没有言明这个他突然送回来的女孩儿到底是什么身份,与他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吴老太太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是非比寻常。饱经世事的吴老太太当然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况且,这么多年,吴老太太没儿没女,多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作伴也不是什么坏事。

实实在在来讲,在华醒民离开的这一段时间,梅如雪可着实吃了一番苦头。特别是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一些事情,在她没有亲手做过之前,她真没有想到过许多看起来十分简单容易的事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学问。

因为,在家里时,梅如雪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饭食起居都有家人照顾。而现在,她却要自己照顾自己,要和那些以往从来没有摸过的柴米油盐打交道。

梅如雪为自己做的第一顿饭是做米粥。在她看来,这应该是最最简单的。不过,就是这第一顿饭也让她大伤了脑筋。

首先,是生火的问题,然后是该放多少水和放多少米。结果,一会儿加水,一会儿添米,煮出来的是半生不熟的像稀粥又像米饭的东西,还有一股子烟熏火燎的气味。吃着不知道什么滋味的粥,梅如雪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是那样的笨拙。

这让她感觉到,真是像一本书上所讲到的,其实,有些时候人的生活过于安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能算是好事,因为,它会扼杀一个人最基本的能力。相反,吃一些苦倒是件好事,它可以让人成熟。和现在相比,以往的时候,她就像生活在真空里一般,她如今的生活才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生活。而且,她知道,她梅如雪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处处有人庇佑的小姐了,而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市民。清楚了这一切的她虽然感到有些无奈,却也有了些庆幸。

毕竟,她才20来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过,让梅如雪觉得感到庆幸的是,由于有父亲临别前的资助,她用不着去为经济上的事发愁。

为了安全,也因这一段时间的落差太大了,梅如雪几乎是不出门。好在华醒民临走前已经备下了足够她用上一阵子的日常生活用品,加上房东吴老太太是个热心人,经常在自己买菜是为梅如雪带回来一份儿。还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给梅如雪以恰到好处的指点,既让她解脱困境,又不会觉得难为情。

梅如雪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再加上以往在府里面,梅如雪与兰儿耳濡目染,也学到过不少知识,母亲生病时,她也着实做过不少事情。这样,在不长的时间里,她就能比较熟练地应对生活中的实际问题了。

与以往相比,梅如雪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几乎可以担起了家庭主妇的重任了。

而且,通过这些交往,吴老太太与梅如雪之间也变得熟识起来。这也真是应了有些人常说的一句话:不论是什么年代来说,漂亮女孩儿的脸蛋通常就是一张通行无阻的特别通行证。吴老太太的帮助让梅如雪切实有了这样一番体会。

听到了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话,梅如雪孤寂的心顿时感到一阵温暖,因为从小长到大,她一直是在父母亲及家里下人的呵护下长大的。

除了后来遇到的华醒民,还没有其他人关爱过她。

她由衷地说:“老人家,这一段时间,真是让您费心了,我这年轻轻的,能有啥事儿!”

没想到,吴老太太话锋一转,才又说出了另外这个让梅如雪感到意外的消息。

吴老太太说:“我老太太这可不是咒你,人这一辈子,真不定碰上啥事儿!经的事越多,胆子就越小。你就说这电灯泡儿吧,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东西还能炸死人,可就有人让灯泡炸死了。”

“什么,灯泡还能炸死人?”

听了这消息,梅如雪也觉得很意外。

虽然梅如雪对电器一类的知识并不丰富,但她也得这事情多少有些奇怪,而且,她有一种直觉,这事情似乎应该和自己有一定关系,便问道。

吴老太太说:“你还没听说过?报上都登了!我这就给你找找看。”

还没等梅如雪阻拦,吴老太太就快步走了出去,很快就拿了一张破旧的报纸回来。

梅如雪接过来一看,这张报纸早已经残破不堪,显然不知道被多少只肮脏的手痛苦地揉搓过,好像还用来包裹过烧鸡或油条一类的油性很大的食物,有的地方甚至透亮了。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报纸,但“某区警局侦缉队长被炸不治身亡”的消息却还能看出来前因后果,还有一张略有些模糊的照片。

这照片不大,看不太清死者的模样。但由于梅如雪对于王棠的容貌是刻骨铭心的,所以她仍旧一眼认出,照片上那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正是王棠的。

看到这张照片,梅如雪顿时觉得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终于可以不再过那种担心受怕的日子了。

有人说,女人天生都心软,这句话当真一点不假。

眼见着曾经和自己有过一段时间交往,还迫得自己离开温暖的家的王棠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梅如雪在感到高兴的同时,她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怜悯。

毕竟,那个记忆中志得意满、有着青春活力的面容和这个血肉模糊的照片之间的反差太大了。

不由自主地,梅如雪自言自语地说:“真可怜。”

看着梅如雪的表情,吴老太太说:“你这孩子,心可真软”。

接着,她又问:“你说他可怜?要说可怜哪,还是他家里的人可怜。”

梅如雪一听,有些疑惑不解。

吴老太太一笑:“孩子,你岁数小,好象还没出过几次门,经历的事也不多。他一死,啥事儿都不用琢磨,算不算享福?他家里人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是不是得想起他?会不会要想着给他烧上几张纸?会不会为他哭上一场?你说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接着,吴老太太长叹一声:“女人哪,要是能嫁个好人家,知疼知热的,就算有福了!”

听了这话,梅如雪心里一动:“那您跟我说说,啥叫有福,啥叫没福?”

吴老太太一愣:“要我说嘛,能活得乐乐呵呵,没病没灾地活着就是福。人哪,没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有一得就有一失,没有让你全都占全的事儿,要不,人怎么就有两只手呢。”

梅如雪觉得一阵奇怪:“这怎么会和人有两只手扯上关系呢?”

吴老太太一笑:“你知道吗,这世界上谁最公平?就是老天最公平。它给你一只手幸福,保准让你另一只手拿的是痛苦。当官儿的有人捧,有人敬,上火的时候自个儿知道;老百姓叫人看不起,可过好自个的日子,别的啥都不用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了吴老太太的话,梅如雪止不住问道:“那您老看看我有没有福?”

吴老太太笑了说:“嗨,我老太太哪知道。有没有福,那得自个儿看。自个儿觉得舒服就是福。再说了,啥叫福?啥叫祸?这话儿,我和在这儿住的那小伙子唠过。人世上的事,你不经它,你就摸不准它。这世上的事啊,就是两个字儿:福和祸。这福字儿和祸字儿半边一个样,半边不一样,也就是互相牵着走。它呀,就像农村里头罗面的箩,咣当一下摇过去是福,咣当一下再摇过去说不定就是祸。好事儿要是过头儿了,就是坏事儿;坏事儿过头了,可能好事儿就接着来了。”

回想起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梅如雪越发觉得吴老太太的话饱含着深刻的道理,简直就是一位哲人。

吴老太太又说:“要说起来,这人哪,都说活着累,为啥?还不是没事儿乱想才累。从前的事儿再想也没用,都过去了;以后的事儿想也白想,还不知道是啥样儿,过好今儿的日子就行了。”

送走了吴老太太,回想起吴老太太那看似不经意的话,梅如雪顿觉得眼前如同开了一扇窗,心情顿时开阔了许多。

“是呀,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怎么想也改变不了;以后的事儿是什么样,自己也不知道,还是过好现在吧。和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不正是自己长期以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对,不管前生,不管来世,只过好今生。梅如雪默念到,她下定了决心。她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自己所爱的人。

华醒民正向他日思夜想的小屋走来。

他身穿着一身质地不俗、颜色素暗的长袍,头戴礼帽,一派儒雅的仁者风范,起发显示得气质轩昂,身材挺拔。

那天,华醒民在偶然之间杀死了阿吉阿祥兄弟,解救了梅啸天父女,并把梅如雪送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后,就立刻向领导人汇报了整个行动的经过和下一步的打算。

领导人对于梅如雪的出现也是深感意外。毕竟,这是以前没有考虑到的事情。但经过推敲,还是同意梅如雪留在华醒民租住的房间里。一来,梅如雪也的确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同时,经过长时间的考察,他们认为吴老太太也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人,虽然她并不是党的地下工作者,但是却同情革命,又有着较深厚的社会关系,这些都是可以充分利用的地方;二来,华醒民也接近了而立之年,如果长期身边没有一个女人陪伴,也很容易引起周围的人的怀疑,梅如雪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对他也是一种保护。

虽然王棠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但是,领导人还是决定华醒民应该蜇伏一段时间。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完成一项危险而又重大的任务后的一种心理补偿。

走到熟悉的小屋门前,他的心里蓦然有了一种久离家乡的远方游子的激动。

华醒民伸出手去,用弯曲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透,早早吃完了饭的梅如雪此时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之间,梅如雪又回到了与华醒民初识的日子。

她梦见,她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一群荷枪实弹凶神恶煞般的日本兵出现了。那个日军军官长着一双恶狼般凶狠的眼神,仿佛要把她一口吞吐到肚子里。接着,她被关到一间黑屋子里面,这屋里面好黑好冷,她觉得心里面一阵颤栗。她多想有人能够抱紧她,保护她呀。

枪响了,终于,她逃了出来,可是,又迎头遇上了两个日本浪人。那两个日本浪人狞笑着,张开鹰一样的利爪向她扑来,她不停地向后退缩着,终于无路可逃了。

忽然,一个威武如同天神一样的男人出现了,那两个浪人未及反抗就被打倒在地。她倒在那个男人温暖的臂弯里,那男人火热火热的唇就要印下来了。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一刻,门被敲响了。梅如雪一下子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此刻,梅如雪的心底里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虽然,她并不知道敲响房门的人是谁。她顾不得穿上鞋子,就从床上跳下来,冲上前去打开了房门。

果然,这个敲门的人就是华醒民。

看到这个令自己魂牵梦绕、刚刚还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梅如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望着那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像鱼跃似的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倒把华醒民吓了一跳。

华醒民用粗壮的大手抚着梅如雪因为瘦削而略显憔悴,但却仍不失娇美的面庞,怜爱地说:“雪儿,你有点瘦了。”

“是吗?”梅如雪羞涩地一笑。

相拥了半天,梅如雪轻轻地推开他:“对了,你还没吃饭吧?都说是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你先歇歇,我去给你做饭去。”

说罢,就急急地穿上鞋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华醒民才想起来应该去帮一下忙。因为他知道,楷如雪在家里的时候不要说是做过饭,恐怕面板都没有摸过。

厨房里,咯咯噔噔的擀面杖的响声节奏明朗而轻快。锅里面,开始冒出热气的水发出若有若无的丝丝声,这声音使得整个厨房里面增添了一种清静安温的气氛。

菜板上,葱花和香菜已经切好,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案板前,梅如雪正在全神贯注地擀着一块面饼。

她伸出胳膊推着擀杖前进,又弯着手臂拉回案边,那动作虽然不是十分熟练却也显得优美而恰到好处,就像在进行着舞蹈。见华醒民进来,梅如雪一笑,她的动作越加欢快,圆形的面叶子一会儿卷到擀面杖上,一会又像一面旗帜似的摊开到案板上。

华醒民正要上前去帮忙,却被梅如雪用手拦住了:“民哥,你进屋去吧,把衣服换一下,别把衣服弄脏了,你还是进屋里等着,尝尝我的手艺吧!”

接着,她像哄孩子一样推着他:“快回屋去吧,好好歇一歇!”

见此情景,华醒民只得回到屋里。

华醒民立刻觉得,这段时间,梅如雪变了许多,她不但生存能力增强了许多,而且,更会关心人、爱护人了,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了。

华醒民躺在床上,渐渐开始幻化,手臂舒展了,腿脚也轻捷如燕了,心里面像有一缕不尽的柔风漫过来再拂过去,头脑里除却了惨烈拼杀后的负累,像有无数的带着晶莹露珠儿的鲜花绿叶滚动。

不大功夫,梅如雪就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面条,放在桌子上,那面条上面,还卧着两个晶莹如玉的荷包蛋。

在中国的许多地方,都有着“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的说法。当然,这“上车”和”下车”倒并不一定真的指上下车,而是一种出远门和从远方归来的一种借代性的说法。

临出门之前吃饺子,大概是因为准备时间比较充分,而从远方归来吃面条,则一来是由于回来时比较匆忙,加上大多是饥肠碌碌,制作别的饭食时间不够充分的原因。另外,由于面条的长长的线型,还多出了种缠住宅区思念的人的脚,留住他的意思。

这是一碗长寿面。长面象征着和寿,象征着情谊长久。

华醒民记得,在他童年的记忆里,母亲说过,通常只有过年过节,或者新婚丧嫁娶嫁娶,或为长老祝寿,或为新生婴儿过满月的喜庆活动中招待亲朋好友,再就是守候在家的妻子为远方归来的丈夫才会做这种长长的面条的。

梅如雪走上前来,扶起华醒民,又帮华醒民脱下长衫,挂在墙上,把筷子递到了华醒民的手里,带着一种歉疚对他说:“民哥,我刚学会做饭,也是第一次给你做饭,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接着,她催促道:“民哥,快趁热吃吧”。

很快,华醒民就吃完了这碗香喷喷的面条。

那种热气腾腾带来的温暖顿时在华醒民的心头化作一丝柔情,一种感动。像他这样在刀尖上跳舞的人,饥一顿饱一顿是很正常的,能够吃上热气腾腾的面条在相当多的时候都是一种奢侈。

他不由得由衷地说:“雪儿,你做的面条真香。”

“是吗?”梅如雪轻轻一笑。

华醒民加重语气说:“雪儿,你真的长大了!变得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华醒民问:“雪儿,这段时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梅如雪说:“民哥,这算不得什么,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真的!”

接着,梅如雪用手捋了一下不经意间掉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民哥,没什么,这一段时间,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

这时,华醒民才发现,梅如雪的右侧脸颊上起了一个红色的小泡儿:“雪儿,这是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梅如雪说:“没事儿的,就是刚才烫了一下”。

华醒民抓住她的手,心疼地说:“雪儿,快抹点獾油吧,要是化了脓就糟了,千万别再沾水了,知道吗?”

梅如雪说:“不,有獾油我也不用,抹在手上粘粘的”。

华醒民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梅如雪略带羞怯地说:“小时候,妈妈说过,用唾沫抹一下就好了。”

华醒民又问:“那你为什么还不抹?”

梅如雪说:“可是,她说,男的烫了用女的唾沫,女的烫了用男的唾沫”。

“是吗?华醒民一楞。

自小,他就与师傅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曾经听说和应用过不少的民间偏方验方,但这种烫伤的治法却还没有听说过。

但是,当他看到梅如雪那红艳艳的脸和期待的眼神,他很快就明白了什么。

华醒民怀着一种庄严和神圣,伸出手去。

梅如雪轻吟一声,背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接着,她又挣扎着转过身来,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把闭着眼睛的脸颊紧紧地偎依在他的脸上。华醒民轻轻地伸出舌尖,还没等润到她的伤处,梅如雪已经在他的脸上印下了狠狠地一吻。

这一吻,让他的脸感到一阵的疼痛,却又感到一种苦涩的甜蜜。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了一种欲望,有了一种不断膨胀的欲望。这种欲望十分明晰却又十分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又下意识地一阵一阵地加大了臂力,仿佛要把这个温柔的躯体融入到自己的胸膛深处。

恍惚之间,华醒民听到,怀中的女孩儿喃喃地说:“民哥,我已经想好了,今天晚上就把自己交给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听了梅如雪的话,华醒民就是一楞,他的手臂也慢慢地松了下来。接近而立之年的他当然知道梅如雪所说的“把自己交给你”的实际意义。

他怀中的梅如雪很快就感受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

她直视着华醒民的脸:“民哥,难道你不愿意吗?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华醒民说:“我当然愿意。只是……”

梅如雪问道:“只是什么”。

华醒民缓缓地仰起脸,又轻轻地低下头说:“雪儿,你知道,我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说不定今天上午好好的,下午可能就不在了。”

梅如雪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莹莹的泪光:“不,民哥,我不许你这样说,你一定会大吉大利逢凶化吉的。”

华醒民越加坚定地说:“过几天我们再认真谈一次,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梅如雪说:“不,民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早就想好了,就是和你在一起一天,做一天夫妻,我这辈子就不亏了。要不是你,我的一生就毁了。所以,我不管前生,不管来世,我只想过好今世”。

华醒民紧盯住梅如雪的眼睛,梅如雪也紧盯着她。他看到,梅如雪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而梅如雪看到,渐渐的,华醒民的眼睛里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仿佛要把她融化了。

此时此刻,她知道,眼前这个一直她没能以身相许的男人就要变成一座喷发的火山。

梅如雪迎上前去,轻轻地说:“民哥,现在,就让我们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吧,我一直期待着这一天!”

天光已经大亮。华醒民仍然躺在床上熟睡。昨天夜里,两个人倾心的抚爱带来的疲倦和舒适让他睡得分外香甜,就像他童年时候一样。

华醒民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了。

在香甜的梦境中,华醒民又回到自己的童年时代,回到了自己和师傅、母亲一起居住的那个东北小山村。

华醒民对那个东北小山村最明显最美好的记忆是清明节。这不仅因为,在这一天里,母亲会带领他祭奠早已经过世,他从未谋过面的父亲,还因为,在这一天里,这个小山村里的人都会不拘一格地涌到晒场上,观看孩子们、特别是华醒民的秋千表演。

这个小山村的晒场是一块用粘土、沙子、灰渣一起压成的平平展展的地块儿,村里人用它晾晒成熟的玉米、小麦以及其他诸如高梁、谷子一类的农产品。

晒场的南面并排长有两棵长得高高大大,而且粗粗壮壮,有如虬龙般盘旋回转的榆树。每年春季,这两棵榆树上面都会结出无数的如同薄薄的纸片一般的浅绿色的榆钱儿。贫穷而又质朴的村里人几乎家家都吃过用榆钱儿做馅儿包过的饺子。

对于华醒民来说,这两棵榆树带来的乐趣还不只如此,对于他的影响也不仅如此。

榆树是木质比较坚韧的树种之一,而这两棵比肩而立的榆树在华醒民和他的师傅眼里,成为理想不过的一副秋千架子。在普通的人眼里,这只不过他童年的玩具,而在师傅的眼里,这还是一个因陋就简的训练器具。

因为,荡秋千不但可以锻炼人的胆量,还可培养人的脑、手、眼、脚的协调能力和在高处的平衡能力。

华醒民把用硝制后兽皮编制的粗粗的、长长的皮绳拴在后腰的裤带上面,手脚并用,仅一会儿功夫就像灵巧的猴子一样爬上去,把皮绳牢牢地拴在杈股处。然后,又系好另一条,接着,再把一块钉着弯曲成拱形的粗大铁钉作加固点的木板拴在约离地三尺左右的地方。

村里的孩子当中,华醒民的秋千是荡得最好,而姿势却又最优美的,同时,花样儿也是最多的。他可以在秋千荡在半空时,两条胳膊张开和身体构成一个十字;在秋千荡到最高点时,人甚至于在空中能呈现出脚朝上、头朝下的倒立姿势。他可以一会儿坐在踩板上,一会睡在上面;他的双脚敢于离开踩板只用双手攥紧皮绳,把身子缩成一团;甚至于还可以仅用一只手抓紧皮绳,而另一只手做出滑稽的动作。

对于华醒民这种接近于玩命的荡秋千的方式,他的母亲也表现出了最强烈的反对。但最终因为华醒民从未出现过差错而作罢。

而且,经过不断的演习,华醒民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种运动。喜欢上了把踩板推向天空时的那种酣畅淋漓,更喜欢那种秋千从高空中倒退回来时那种身子像一片落叶悠悠飘浮的感觉。只是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运动会对他的特工生涯产生潜移默化的好处。

为了让长期奔波的华醒民休息得更好一些,梅如雪早早悄悄地就起床了。

虽然,两个倾心相爱的人不会嫌恶床的狭窄,她又是那么希望能够在他强有力的臂膀下一直躺下去。

梅如雪轻手轻脚地做好了早饭,坐在院子里穿针引线,为华醒民缝补一件旧衣物的时候,也就有了充裕的时间和安静的环境回味那难忘一夜里的让她回忆起来仍然会羞红了脸的一幕幕。

他猛地用有力的臂膀抱住她柔弱的肩,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肩头酥了碎了连身子都变得轻飕了起来。他的火热的嘴唇搜遍了她衣领以上的全部器官和皮肤。他翻来覆去地吻着她的嘴唇、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鼻子、她的额头和她的脖颈。他的嘴唇就像是一团灸热的火焰,而她就像一枝干燥的柴,触及到哪儿哪儿就会燃烧起来。他灵巧的舌尖顽强地伸入她的嘴里,与她的舌尖缠绕在一起,让她的心底发出一阵阵愉悦的颤栗。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叶小舟,在水上飘飘然荡荡,又像一只自由飞翔在丽日睛空里的鸽子,是那样的放松和惬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火热的颤抖的手在解她的衣扣。那手透着急迫和激动,她知道,真正幸福的时刻就要开始了。

她虚掩住胸怀,挣扎出来,从柜子中取出一双红色的蜡烛点燃了,又熄灭了灯。

望着这一切,华醒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梅如雪牵引着他,来到床前,静静地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她喃喃地说:“民哥,来吧,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温暖的烛光里,他等不得一颗一颗地解去纽扣,而是双手齐动,很快就解除了两个人身上的全部束缚。他的嘴唇,他的双手,他的胳膊和双腿上都带着火,触及到她的任何部位都能引起燃烧;他的整个躯体就是一座潜埋着千万吨岩浆的火山,震颤着呼啸着寻求爆发。

那个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一座就要爆发的火山,20多年来沉积在体内的每一分力量都是深层里的熔岩正在急切地寻找一个喷发口;她觉得,这猛烈的燃烧是以血液为燃料,比其他任何燃料都更加猛烈、更加灿烂、更加辉煌,无法比拟,也更能让人神癫魂狂。

燃烧的过程也是完全溶化的过程。她的血液、她的骨骼和皮毛逐渐熔化成灼热的浆液缓缓流动。

突然,真正焚毁的时刻到来了。身上的火山骤然掀起的爆发和焚毁迅猛而又短暂,火热的熔岩在山谷里面汩汩流淌,整个世界是焚毁之后的寂静和明媚……

那一刻,她知道,对她来说,一个时代结束了,与此同时,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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