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身份,还当众如此出言不逊,罚你一天不许吃饭,跪祠堂抄佛经去!”顾芳晴神色温和,语气轻缓,唯余眸中凌厉之光让人望而生畏,“方幽澜”对上这样的眼神,再一看她还停在自己额前泛着淡淡余温的指尖,一时只觉得那只手仿佛带了芒刺毒针,刺得她心肝一阵颤栗,几乎没意识地,她就要脱口而出:“娘亲……”
氤氲出一层雾气的眸子看清了顾芳晴眼中更为冰寒的神色后,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转化成了唇瓣的哆嗦:“女儿……遵命。”
她确是含着泪说的,十四年的乡下生活,她与穷人家的孩子无异,每天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家里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病重妇人,若不是顾芳晴暗中去见过她几次,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是个方家小姐——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放养到乡下无人问津的大家闺秀方念薇。
原以为这次被接回来能得到娘亲的百般呵护,谁知这才回来不到一个月,却因一句话要被罚跪祠堂,若是宗亲堂也就算了,可顾芳晴是自己的娘亲,怎能这般无情?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美眸中云雾汇聚,晶莹外溢,划过精致的小脸,顿时一副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比之先前更为叫人想捧在心窝子里好好疼惜。
“关一天哪能够?起码得三天不许吃饭!”浑厚中掺杂着几分愤怒的声音,方初久能听出来是刚才的三长老。
方念薇一听,顿时面如死灰,求救般看着顾芳晴,“母亲,我……”
“长老说如何便如何吧!”顾芳晴将搁她额头上的手收回来,随着三长老的话点点头,“你这许多性子都得改改,否则以后到了皇上面前还不得隔三差五的出乱子?”话落又对外面垂首静候的婆子吩咐:“去支会一声礼仪坊的两位嬷嬷,这三日小姐被罚跪祠堂,暂停一切教习事宜。”
眼见着事已成定局,方念薇含泪向方子玉求救,“哥哥,你快帮我说句话啊,我不想跪祠堂,长老和母亲最信任你,只要你开口,他们一定会原谅我的。”
“幽澜……”方子玉神情无奈,“并非哥哥不帮,你今日的话确实有些僭越了,这要是放在皇宫,仅凭你拿三公主说事,便能令龙颜大怒。你且先听从长老的吩咐去祠堂,三日后我来接你。”
一番拖延,三长老面上已有了几分不悦,对外面的人一摊手,“赶紧带下去,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话音一落,立即进来两个婆子,一拖一拽将方念薇送往祠堂方向。
“秦姑姑,你是随娘亲从南沙陪嫁过来的,你能不能替我在她面前说几句,我自知娘亲向来严肃,可是跪三天的祠堂,我如何受得住,万一……万一这身子要是有个好歹,让礼仪坊的嬷嬷告诉了皇上的人,那可怎么得了?”一路上,方念薇咬着唇瓣,今日原是算准了三长老去了娘亲处,她才特地进的玉笙阁,谁知这两人不过片刻功夫就跟来了,还当众罚她跪祠堂,尤其是……在久闻其名,今日相见恨晚的宫洵面前。
秦姑姑跟随顾芳晴多年,对她这个女儿自是打心眼里疼惜,四下扫了一眼,没见着宫里的人,这才松开方念薇的手,冲另外一位婆子递眼色将她退了下去。
“哎哟我的小姐,夫人哪舍得如此重罚你,还不让你吃饭呢?今日不过是因为宫少主前来拜访,宫里的人靠近了玉笙阁,偏你又在这个时候跑进去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夫人为了顾全大局才出此下策的,这事儿你可不能怪夫人,她明面上罚你,说不准晚上就会悄悄跑去看你。”
见方念薇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又道:“您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她不疼你难不成还去疼方子玉的那个蠢妹妹呢?”
掏出丝绢轻轻拭去泪珠,方念薇转悲为喜,“我就知道,母亲她不会这么绝情的,否则她也不会派人千里迢迢将我接回来。”说到这里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问:“秦姑姑,我听说当今圣上的年纪比母亲都要大,果真是这样吗?”
秦姑姑想了想,宽慰道:“小姐,您若进宫那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皇上即便岁数大了些,那也是一朝天子,万民跪拜。如此尊贵的身份,天下多少女人求之不得,后宫三千粉黛为之血染金阙。您自当好好珍惜才是。”
心里一阵失落,方念薇低声咕哝:“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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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方念薇,顾芳晴也随口找了个理由退了下去,三长老收起先前的阴沉,嘿嘿一笑,“让宫少主见笑了,现在是否陪老夫解棋局?”
宫洵微微一笑,“好。”
“我前些日子受了点轻伤,大夫开的药方没什么效果,能否拜托阁下替我诊脉?”方初久本欲跟随宫洵出门,却不防方子玉找了个理由留下她。
“大公子哪里不舒服?”站在一侧,方初久早没了刚才见到方子玉时眸中的期盼。
“幽澜,我……”
“大公子,在下是方初久,漓幽谷的弟子,您若是哪里不舒服,我可替你把脉,若是没什么事,我先退下了。”
转身时,方子玉拉住她的衣袖,“你……这一个月过的还好吗?”
好!怎能不好?在翠屏府时险些被王意显以兄妹乱伦之罪抓捕,酒馆里险些被毒舌咬死,吉庆村时被二妞的姑姑出卖,小镇上淋雨找宫洵,差点命丧马蹄下,临水县被人暗中设计。
这一路走来,尖酸辛苦自是不必多说,而她所占用的属于这个身体的亲人却从来没在她遇到危难时伸出一分援手。
如今再来问她过得好不好还有何意义?
“很好,谢谢大公子关心。”回过头,方初久投给他一个最深挚的笑容,“若是再无其他事,请您松开我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