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然一篇小小的文章,500字左右,却改变了杨子明的生活。之前,一直保持单身的他,沉浸在书房里,跟那些古文字、典籍打交道,他乐于这安静的生活。哪怕生命就这样结束,他也觉得没有什么遗憾。
人这一辈子,一定要有所追求,在过程中体验生命的意义,否则宛如蝼蚁一般,实在是对造物一片苦心的熟视无睹。
如今,杨子明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偏离——应该说不是偏离,而是180度大转弯。
他本来想拒绝那些喧闹的媒体,但没办法,他用一种方法拒绝,这些搞媒体之后会有一百种方法找到他,方法就像病毒一样繁殖,直到杨子明无法拒绝为止。
他没有更好的路可选择:要么继续编造那个莫须有的故事;要么就离开现在供职的岗位。说实在话,他知道哪怕离开,根本不是解决问题最彻底的方法。
那就面对吧,哪怕硬着头皮。
他如约来到那家书店。书店坐落在江北这座城市并不繁华的一条小街上。街道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氛围。路灯也做了最好的点缀。走进书店,是一张张制作复古、精致的餐桌,椅子是舒适的藤椅。
杨子明走进书店,早有一个满脸横肉的青年人站起身,笑容像爆米花一样夸张。这位青年就是之前打电话的省报首席记者李行之。
杨教授,您好!能约到您,真是幸运!
杨子明笑一笑,握手,坐下,没有多余的动作。
书店老板是一个带着椭圆形眼镜、瓜子脸的年轻人。他端着一杯咖啡,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将杯子放在杨子明眼前,介绍说,杨教授,这是我们书店新研磨的咖啡,一般人还喝不到呢。
杨子明看了一眼咖啡,回答道,其实呢,小马同志,也许您不了解,我从来不喝咖啡。他将咖啡推到李行之面前,说,还是让李记者喝,他写稿,熬夜,辛苦。
书店老板打扮上想有那么一点书生气息,却有点作,那点装扮出来的书生气,根本压不住他这个商人的精明。他随即笑道,既然杨教授不喝咖啡,我去泡一杯茶,今年西湖刚下来的龙井,上等的哦。
杨子明也不再拒绝。
李行之坐在杨子明对面,啧啧砸吧着嘴唇,充满崇拜地说道,杨教授,您可是不知道,我前天看到咱校报那篇报道,就差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说实在话,我根本没办法理解您的观点!知识传播来自神秘人!这是一个隐喻?还是?哎呀,反正不管是啥,您这个观点,就像一块磁铁一样,不,是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的黑洞!它勾起了我无限的好奇心,我无法说服自己不采访您!
李记者,您到底是省报记者,经您这么一说,我都有些想了解我这观点了!杨子明想,既然要编造一个谎言,那就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支撑。他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该怎样应付这些记者了。
杨教授,这个观点是什么时候成熟的?
也就是前两天。
谈到知识传播,很多人都会想到传播媒介呀、接受者呀之类的,您认为知识传播靠神秘人,这个神秘人到底指什么呢?
顺着李行之的思路,杨子明甚至不用思索,就说道,其实呀,神秘人呢,它既是抽象的,又是具体的。抽象最根本的原因,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它;为什么又说是具体的呢?因为我跟它有过交流。
交流?那一定很有趣!你们用什么方式交流?
交流方式有很多种啦,并不固定是哪一种。
杨教授,我不是很理解,请您举个例子,好吗?
此时,书店老板小马的茶叶泡好了。玻璃杯里,浅绿色的茶水,是那样诱人。望着苍翠的龙井茶,杨子明心想,这瞎编还真是费劲,得喝些茶来润一润。他呷了一口茶水,稍微有些烫,但茶叶那种淡淡的味道,自舌尖而漫过这个舌苔,从舌面、上下颚之间最后汇聚到嗓子眼,之后滑入嗓子,落到胃里的整个过程,带给他极大的享受。他赞扬道,小马同志的泡茶功夫很棒,恰到好处!
杨教授,您这话我可要记下来,找书法家写了,装裱好贴在书店的墙上面。
杨子明微微一笑,继而回答李行之之前的提问:这交流呀,有时候在现实生活中,可以用眼神、用神情;有时候呢,在梦里,或者我的思绪里……可以说,交流无处不在!
杨教授刚才说的这些交流方式,唯一缺少了语言的交流。
语言交流吧,局限性太大。比如,这会儿我跟您说话,用的是语言,形声义都有,可以说体系很完备,但再完备的体系,也赶不上思维的多变。心灵的世界何等丰富,再伟大的语言大师,也无法表述清楚。
李行之附和道:这一点我赞同,尤其很多恋爱中的人,真是觉得词穷,时常觉得根本不能彻底向爱人表达爱意。
所以呢,跟神秘人交流,我们很少用语言,或者说,基本不用语言。
照您这么说,还真是不好理解了。
不过,我家里有一座花园,这个估计您也听说了。
是是,杨教授的花园,不光在学校和江北有名,可以说在世界上,圈子里恐怕也没有不知道的人。
李记者,您过奖了!我这花园里,种了形形色色的花草,不过呢,除了一些常见的花,像牡丹菊花这些,我还真不知道那些植物有什么名字。名字很重要吗?
李行之有些跟不上杨子明的思维了。他没有回答,而是脸上的肉,又一次紧紧绷在一起,等待着杨子明的解释。
名字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有了名字,我们才能认识世界,区分周围的人。但这是局限,人类认识的局限。很多人以为,尤其在一些哲学大师眼里,必须先要命名,而后思维才不至于乱套,认识也才能更进一步。但有没有更好的方式呢?假如不通过命名,可不可以认识世界呢?
杨子明滔滔不绝地说着,李行之如坠雾里。这位采访过很多政要、成功企业家的大记者,几句话之间,竟然被杨子明给绕晕了。毕竟李行之的首席记者不是冒牌,他很快意识到,要这样漫谈下去,自己根本得不到想要的写作素材。
趁着杨子明喝茶停顿的空档,李行之赶紧问道,杨教授,您说到花园,是不是跟神秘人有关系呢?
杨子明又是微微一笑。他颇为欣慰地说,不愧是省报的大记者!我那个观点之所以会产生,还真的是在那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