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玉看着九歌，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只见她缓缓走下台，边走边道：“苍师兄剑术高绝，珑玉甚是佩服。久闻玉师伯风采卓然，清雅如风，可惜珑玉没有九歌师妹这份运气，八百年来还未见过师伯真人。”
错身而过的那一瞬，沐云舒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珑玉接着道：“师妹能得玉师伯看重定然有过人的本事，今日八仙群宴，诸派难得一聚，珑玉不才，想跟师妹切磋一下，不知有没有这个面子。”
“没有。”
“......”
珑玉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尴尬地站在大殿中央。
仙家弟子注重礼仪，这本是寻常的谦辞，再不懂事的人也不会直接拒绝，而九歌偏偏就回答得那么干脆。
周围顿时投来很多不善的目光。
九歌面无表情地站着，心里也很委屈。
第一，她本来就不是仙家弟子。
第二，玉金丸的时效快到了，再不想办法逃走她就该翘辫子了。
逃命在即，谁还管你什么礼仪规范。
“我刚刚拜了师门，师父还未传授我什么功夫，哪里比得过师姐。”九歌冷冷看着她。
那表情就像是说你在以大欺小，故意想让我失败出丑。众人想想也是，顿时就理解了很多。
珑玉脸色有些发红，因为身份特殊，从小到大都是在长辈和同门的呵护下长大，除了不着调的夏倩从来也没有人轻视过她，更何况当着在场诸位门派的面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九歌师妹别介意，我师妹并无他意，只是仰慕玉师伯已久，心中急切了些，前几天还在我耳边念叨玉师伯到底什么时候出山。”沐云舒笑着打圆场。
“她说不比就不比。”苍澜指着九歌，冷冷地看着他。
“那是自然，师妹刚入山门学识未满，待以后修行得道再比试也不迟。”沐云舒道。
九歌心中有些感激，这个人果然对她并无恶意，“多谢云师兄体谅，我师兄受了伤需要休息，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弟子告辞。”
话落她转身干脆利落地扶住苍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你不能走！”
惊变陡生，一道剑光忽从背后袭来！
众人噫了声，颇为诧异。
珑玉心知这么做十分唐突，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刚才收到了父亲的密令，无论如何也要拦下她。
剑气森然，来势极快，九歌不敢怠慢，猛地把苍澜推到一旁，扣紧了袖中旋刀回身一转！
“叮！”的一声，红叶旋刀堪堪架住了刺来的寒芒！
九歌半边手臂登时酸麻，她缓缓抬起头，隔着刀光剑影冷冷地盯着珑玉，森寒的刀光照亮了她的眼，里面有隐忍的怒气。
沐云舒想要阻止，却在出手那一刻听到玄清的传音密语，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你干什么！”苍澜大声道。
珑玉看了他一眼，咬紧了唇，有些无可奈何，只好什么都不管，硬着头皮动手。
长剑抖动，飘忽而来，剑尖星芒闪烁，缥缈如柳絮青烟，竟是分外的好看。
珑玉不愧是掌门之女，深得灵山剑法要意，剑势空灵飘逸，如灵山美景般气韵高远。
一时间众人被她精妙的剑法吸引，反倒忘了拦路之事，也没有人再去管一直嚷嚷不停地苍澜。
珑玉身法不停，转瞬间已攻出二十几招，九歌旋刀急转，刀影纷飞，借着仙兽石柱灵活地退闪躲避，一直不肯正面交手。
“灵山贵为八仙之首，原来这般不讲理！”九歌冷冷道。
“师妹得罪了，请快出招吧！”珑玉长剑一抖，当胸刺来。
九歌飞身倒退，半空中拧腰一旋，剑光贴着面颊扫过，火辣辣的疼。
你大爷的，你以为我不想揍你吗？要不是不能运功，我早就动手了！
珑玉心中有异，也不敢贸然下重手。这件事虽非她所愿，却在某些方面合乎了她心底深处的夙愿。
昨夜她在房间里静坐了一宿，眼前挥之不去的尽是梅林那一幕，那个她自小熟悉的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兄长居然在众人面前带走了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究竟是谁？
为何能让疏离如冰的师兄动心，为何做到了她在无数个孤单而寂寥的梦中，苦苦盼望的事？
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在嫉妒。
她生来尊贵，父亲是灵山的掌门人，从小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她天赋极高，在修行之路上总是让众人望尘莫及。即使如此她依然勤奋努力地去修行，因为她想获得那个人的认可，能够有朝一日并肩站在他身边。
她看起来虽温婉，内心却非常骄傲，她从来不曾掩饰对流光的倾慕，哪怕是被人嘲笑误解。而昨日梅林那一幕，刺激到了她的骄傲和隐忍，这一刻，她想要在诸位仙家同门的面前战胜九歌，让那个人看清楚，她才是最优秀的人。
珑玉出招的速度陡然加快，剑影纷纷，凌厉而森然，有几次九歌险些被刺中，绕是她身手诡异灵活多变，时间一长仍是不免身处下风。
“她为什么不还手？”夏倩悄悄地嘀咕，想到昨日梅林那场打斗，心中甚是不解。
苍澜也很是奇怪，看样子九歌道行并不弱，一直不肯出手莫非是不想旁人知道本家功法？
玄清淡定地看着九歌，似乎早料到一般，深沉的眼中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沉默了片刻，他拂袖站了起来。
“妖孽！”
一道纯正刚猛的力量突然从他袖中射出！
“父亲！”
“师父！”
珑玉和沐云舒同时惊呼出声！
苍澜愤怒地想要扑过去，却被不知何时赶到的唐逸出手按住，动弹不得！
九歌闻声大惊，立刻飞身后退，可她哪里能斗得过修为深厚的玄清。
“砰！”的一声，九歌被气劲击中倒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殿门上！
海沉木修建的大门轰然碎裂，烟屑纷飞中九歌重重地跌落在地，噗地一声吐出一腔腥血！
大殿上一时间变得非常安静，连一丝风声也没有，似乎都被那陡然惊现的真相惊住了。
过了好久，珑玉看着倒在地上的九歌，不可思议地道：“你是......妖？”
苍澜挣扎的动作忽然僵住。
沐云舒微微眯起了眼睛。
夏倩惊讶地捂住嘴巴，悄悄往风澈身旁靠了靠。
大家差不多也都是这个反应，谁也没有想到仙家盛宴上居然会混入一只狐妖！
九歌大口喘着气，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胸腹里断了三根肋骨，不知有多少地方被震碎，火烧般的疼。
她强咽下口中翻呕的鲜血，缓缓抬起头，盯着玄清，眸中寒意渐盛。
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又为何会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但秘密既然泄露了，她也无需再隐藏，只是心中稍稍有几分歉疚。
她默默地看向了苍澜——那个青鸟般的少年。
苍澜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知道她来历不明，本以为会是哪家不知名的门派，没有请帖想偷偷混进来，断不会想到她居然是只妖，那么流光他......
“大胆狐妖，竟敢跑到仙界来，来人啊，把她带下去听候发落！”沐云舒似乎早有准备，冲着左右喊道。
他大步走到玄清面前，俯身急道：“师父，弟子防范不周让这狐妖混入我灵山，自知有罪，还请将她交由弟子来处置。”
“不必。”
沐云舒心中一震，眸中闪过一丝急促，忙道：“师父，弟子......”
“原来你是妖！那么昨日在......”夏倩不知为何忽然惊呼起来，话说出了口才知不妥，连忙捂住了嘴巴。
玄清皱了下眉，沉声问道：“昨日如何？”
九歌蓦地抬起头盯着她，森然的眸中闪着利剑般的寒芒，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
夏倩吓得后退两步，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昨日在山中.....碰巧遇见，并未发现。”
此刻不知为何，沐云舒等人都一致保持了沉默，谁也没有提起昨天梅林里的事。
玄清冷哼了一声，“妖孽惑人，竟敢到我灵山撒野！”
沐云舒轻言劝道：“师父莫气坏了身子，这狐妖不知天高地厚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只不过今日是八仙宴，众位师叔师伯难得一聚，莫让她扫了雅兴，还是先让人带下去吧。”
“云舒不必自责，灵山上下琐事皆由你操持，难免有所疏漏。”玄清缓缓道：“这妖孽此时上山定然与十方玉失窃有关，既然发现了那便当众审一审，免得以后让梁师兄误会。”
“师父......”
“不必再说，云舒你且退下。”玄清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一向稳重淡然的徒弟，今日举止似乎有些反常。
“是，师父。”
沐云舒心知不能再劝，缓缓垂眸立在一旁，晦暗的神色渐渐融在了那双浅碧色的深眸里。
“妖孽，你为何私上灵山？”玄清严肃地问道。
九歌抬手抿了嘴角血迹，轻笑一声，“灵山乃八仙之首，举世皆知，我仰慕已久特地来看看。”
“放肆！”玄清怒斥：“你休要胡言乱语，十方玉是不是你盗走的？”
“我承认私上灵山是我不对，可我绝对没有偷那十方玉，信不信由你。”九歌冷冷地看着他。
“那你怎会出现在紫霞阁？”
“我受了别人暗算，至于怎么到了那我也不清楚。”
“何人暗算于你？”
“不知道。”
“一派胡言！”
“我可以作证，她没有说谎！”苍澜忽然大声喊道。
“你胡说什么！”唐逸瞪了他一眼。
玄清意味深长地目光落到他身上，有些好奇地问：“贤侄要为一只妖狐作证？”
“师兄别听他的，这孩子就爱胡闹......”
“我没有胡闹，她是我带上来的，当然不会做那种事！”
玄清有些微怒，拂袖道：“年轻气盛并非好事，不要以为有玉师兄护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不是九华山，你师父怎会收一只妖狐为徒。”
“我师父为什么不能收她为徒！”苍澜理直气壮地反问。
玄清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冷下来。
有几位在八百年前那场大战中幸存下来的老前辈也想到了那种可能，纷纷摇头轻叹，对于赤狐一族，玉子卿真有可能做出惊人的事来。
唐逸气的想骂人，他死死地拦住苍澜，真怕他脑子一热发起疯来。苍澜却并不领情，他昂着头，倔强地迎视着玄清沉郁的目光。
现场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暗流涌动，危机一触即发，
“我的事情与他无关。”
大殿上忽然响起了九歌的声音，苍白无力，却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令人无法忽视。
“小九九，你......”苍澜心中一惊。
九歌捂着胸口，虚弱地笑了笑，“苍澜，谢谢你这么帮我，但我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关。”
“可是......”苍澜急声。
“放心，他杀不了我的。”
九歌挥手打断了他，强撑着一口气缓缓站起来，白纱仙衣上染着鲜红的血，如朝阳下怒放的桃花。
她傲然地站在大殿中央，无惧众人复杂冰冷的目光。这是她此生第一次面对灵山仙界，在以后的多年里，她无数次地回想起这一幕，那时才明白，原来不是不够相爱，而是有些事，早已命中注定，爱和恨都只不过是命运可笑的轮回。
她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冰冷的视线最终停在了玄清身上，不屑地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一个人上山来的，就你们那层结界我动动手指头就破了。”
玄清冷漠地看着她，压抑的怒火渐渐燃起。
“我转了一圈，灵山也没什么好看的，跟传说中的差远了。”九歌撇了撇嘴，“还有那十方玉，我真的没有见过，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都随你，反正我人在这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玄清怒哼了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九歌盯着他的动作，悄悄攥紧了手指。刚才起身之间，她已经将逃命符握在了手里，只要玄清一动，便立刻发动符箓，她相信尚一的实力，在这大殿中恐怕没有人能拦下她。况且她身上还有赤魂珠，殊死一搏的话并不是没有胜算。
玄清似乎知道她的打算，眸光忽凝，就像八百年前那样，他拔出剑毫不犹豫地斩下去！
剑光斩下来的那一瞬，时间似乎也停止了。
静止的空间里，她看到了沐云舒震惊的目光，苍澜愤怒的咆哮。
似乎还有一道月光。
自天际而来，漫着冷香，熟悉又微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