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每次回家，都需要穿过一条窄巷。
巷子两侧是店铺，大部分是餐馆，也有几家小超市和水果店。餐馆主要以麻辣烫和火锅烧烤为主，是年轻人的夜宵圣地，晚上尤其热闹。
一到晚上，本来就窄的巷子，还被老板们在门口摆上几张桌椅扩充店铺，顾客在桌上吃烤串，小猫小狗就恭候在脚边，等着天上掉馅饼。
每天下班后，饥肠辘辘地从飘着孜然胡椒烤肉味的小吃街走过，对于囊中羞涩的小冰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巷口有家KTV，名字起得很有自知之明——山寨KTV，每个包间一台29寸大彩电，话筒音质和促销叫卖的大喇叭异曲同工，重点是隔音效果差，只要有人一开嗓，整条街都弥漫在醉人的歌声里。
起初，在小吃街听到难听的歌声觉得尴尬，后来就麻木了，再后来就习惯了，到现在，街上太安静，反而觉得怪怪的。
柯晏把车停在巷口，二人步行下车觅食。下车前，柯晏戴上了口罩，小冰觉得冬天戴口罩很正常，也没多问，车门一开，山寨KTV的魔性歌声便伴随着浓郁的孜然和烤肉味，滚滚而来。
“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
虽然跑调了，但是小冰越听越开心，尤其是歌词，简直就是为‘小科’量身定制的，小冰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跟着哼唱——
“摘下星星送给你，拽下月亮送给你，让太阳每天为你升起……把我一切都献给你，只要你欢喜……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小冰欢欢喜喜地和柯晏并肩走在人群里，豪爽地介绍道，“这条街全是吃的，麻辣烫、火锅、烤串，什么都有！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你想吃什么？”柯晏反问。
“我也都可以，我都喜欢吃。”
“那你推荐一家，你觉得好吃的。”
“好吧，还要往前走，还在前面，她们家的烤串特别好吃……”
没走几步，空气中突然飘来炸鸡的香味，“等我一下！”
小冰喊了一嗓子，就没影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份炸鸡排和两根竹签。
柯晏主动帮小冰拿着炸鸡和背包，让她尽情地享受美味，自己却不吃。
“你住的地方离这远吗？”柯晏问。
“不远，就在小吃街那头，汇馨嘉园。”小冰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油光。
柯晏又挑了一块鸡肉递给小冰，然后接过她手上的空竹签。
身后突然有辆送外卖的电瓶车冲过来，小冰只顾着吃，也没注意身后，柯晏一把搂住小冰的肩膀，把她推到自己的另一侧。
他本以为，像小冰这么瘦弱的女生，可能走不到烧烤店就会说：我好像饱了。但是并没有。
小冰兴冲冲地拽着柯晏走进烧烤店，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连菜单都没看，直接开点——鱿鱼、牛肉、羊肉、板筋、鸡胗、鸡心各五串，外加两瓶啤酒。
“我不喝酒。”柯晏面露难色。
“那再加两瓶红茶？呃，你喜欢红茶还是绿茶？”
“水就可以。”
“不用替我省钱。”
“不是，我喜欢喝水。”柯晏停顿了一下，又提醒道，“就我们两个人，是不是点太多了？”
“不多，五串没多少的，一会儿不够，咱们再点。”
可是六个五串，就是三十串呀，“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我不饿，够你一个人吃的就好。”
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要是一个人，她就回家煮挂面了。
“你是不喜欢吃肉吗？”小冰耐心地问道，“刚刚点的好像都是肉，那我再点几份蔬菜好不好，她家的烤玉米、烤茄子、烤韭菜、烤土豆、烤青椒，也很好吃的。”
“……”
虽然柯晏一天没吃东西了，但他真的一点都不饿，什么都不想吃。
可是，他实在不忍心打消小冰的积极性，小冰每次提到食物的名字，眼睛里都闪烁着小星星，他相信，她推荐的食物一定都是非常美味的，而且各有各的美妙，每种都值得亲自品尝，但是对他而言，所有入口的食物都是一个味道——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对于厌食症患者来说，吃饭就是吃药，可毕竟没有人喜欢吃药。
“我看旁边有家超市，可以去帮我买瓶酸奶吗？”
柯晏话音刚落，小冰就立刻起身，“你喜欢什么口味？”
“蓝莓，谢谢。”
趁小冰离开，柯晏偷偷买了单。
两分钟后，小冰兴冲冲地捧着两盒草莓桑葚的酸奶回来了。“给！”
“……谢谢。”柯晏接过酸奶，发现小冰的左手食指贴着创可贴，“手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划得。”小冰坐下来，随手拿起一串羊肉，边吃边说，“我以前在学校社团里学过刻印章，不过好久没弄了，手有点生。”
柯晏帮小冰撕开酸奶密封的锡纸，推到她面前，“你会刻印章？刻的什么？”
“一个人的名字。”
“是送给朋友的吗？”
“不是，是公司搞的年会活动，我抽签抽到了他，所以要给他送礼物，可我实在想不出送什么，想了好久才决定送他一个印章和一盆昙花。”
点的烤串已全部上全，小冰兴致盎然地挑了一串递给柯晏，“给你这个，这个好吃。”
“……谢谢。”柯晏接过烤串拿在手里，慢悠悠地喝了一勺酸奶，“为什么送昙花？第一次听说，送礼物送昙花的。”
“因为我觉得他的电影风格很像昙花啊，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他是个电影导演，叫柯晏，你听说过吗？”
柯晏看着小冰，忐忑地点了点头，“是祝他昙花一现吗？”
小冰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人们总觉得昙花意味着转瞬即逝，可我觉得不是，像牡丹啊樱花啊，都是白天开，争相斗艳地供游客观赏，可昙花不一样，昙花最倔强，它在没有阳光和期待的夜里自由绽放，不是为了表演，而是为了和在黑暗中依旧守候的有心人邂逅。”
说完，小冰继续痛快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柯晏痴痴地看着她。
“你看着我干嘛？”小冰问道，然后抽了张纸巾，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柯晏这才回过神，笑着从她手里夺过餐巾纸，轻轻帮她擦了擦嘴角。
“少喝点酒吧。”柯晏把勺子递给小冰，示意她喝点酸奶。
酸奶再次触发了小冰的记忆，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跟柯晏分享，“你知道吗？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阵子决心减肥，每天都去操场跑步，结果不到半年，胖到了一百二十斤。”
眼前的小冰顶多也就九十多斤，真难以想象她一百二十斤的样子，“为什么每天跑步，反倒胖了？”
“因为跑步消耗大啊，跑完步比平时还饿！我每天一跑完步就直奔食堂，吃一大碗油泼面，吃完之后觉得晚上不好消化，就去喝瓶酸奶，喝完酸奶觉得太甜了，然后就去吃关东煮，吃完又觉得太咸了，然后就去买点水果，吃完水果又觉得太清淡了，就再去吃点麻辣烫……后来终于发现，这是一条不归路、无解的死循环，关键是还浪费钱，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嚷嚷着减肥了。”
柯晏边听边笑，只顾着听小冰说话，完全忘了手里的烤串。
小冰吃东西很有感染力，看着她脸上洋溢的幸福感和满足感，柯晏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快乐，他望着小冰，眼底竟有几分羡慕，“好像有人说过，对吃感兴趣的人，对生活都不会太失望。”
“所以别问我们为什么变胖了，怪只怪我们太热爱生活。”小冰无缝对接道，唇齿间满含笑意。
柯晏已经太久没和其他人一起吃过饭了，他都是一个人躲起来吃，他以为他今天伪装的还可以，可小冰还是起了疑心。
小冰之前递给他的那串牛肉，他还没有吃完，他每次只咬一小口，还要细嚼慢咽很久，咀嚼和吞咽的过程，没有半点享受，倒像在忍受某种煎熬，仿佛消化道或者胃有什么问题？
